乡间的草

上班路上，不經意間，發現在看似嚴絲合縫的路石間竟長着兩三棵羸弱的小草，細細的，綠中泛着黃。再往前看，在磚縫間、路沿石間竟無一例外地生長着一棵或兩棵星星點點的小草。因爲不起眼，不引人注意，所以被行人的腳步踏來踏去，它們看似倒下了，但沒有，還是頑強地向上。它們要求甚少，有一點點泥土就夠了，不因環境惡劣，不因世人冷漠，仍是以自己的姿勢生長着，繁衍着，快樂着，爲生機勃勃的春天增添一抹綠色。

我不禁想起自小生活的鄉下，春天來了，到處是青青的小草。開始是一點點的嫩芽，在院牆下、田地邊，不久就搖曳生姿，連成了片，滿坡滿山地跑。有些草長得高大、壯實、刺棱棱的，如山蒿子、卑草、河蓼子等，作爲飼料、肥料，一茬一茬地被割掉，又忘記了痛苦，在風雨中一茬一茬地再次蓬蓬勃勃地生長着，認命着，永永遠遠地生生不息。他們粗放，陽剛，無論名字還是長相都極普通，極象是莊稼地裏的男人們，一臉的太陽和土地的混和色。爲了讓女人和孩子過上好日子，他們天天在地裏勞作，把身子彎成了一張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們從不抱怨，從不奢望，把心事、憂愁、悲傷和苦難全裝進心裏，化在那嗆人的旱煙裏，自己默默地吞了又吐，吐了又吞，過濾着生活。即使病着，也不吭聲。晚上就着月光磨鐮擦鋤，早晨去田裏拉犁，腳步蹒跚而堅定，拉着沉甸甸的責任，拉着沉甸甸的希望。汗水滴進土裏，澆灌着肥沃。看到風調雨順，莊稼長勢喜人，他們蹲在地邊，咬着紙卷的旱煙咳嗽着笑了。火星一閃一閃地亂竄着，照紅了他們刀刻一樣的棱角分明的臉膛。

鄉間有一些草長得弱弱的，是屬于女人的草。不僅長着纖細的莖、細綠的葉，還開着好看的花，聽名字就很美，如山竹花、苦菜花、芝麻花等等好多不知名字的草，花兒都碎碎小小的，散發着淡淡的香氣。有一種草書名叫蒲公英，葉子邊有着均勻的鋸齒，象是經過精心修剪過的，每一朵小花又象是小燈籠，春風吹來時，小燈籠翩翩起舞，随風飛到天盡頭。每每見到它，都讓人傷感，覺得它知道自己前程未蔔，無家可歸，因而打了燈籠燭照黑暗。母親笑了，說：它落到哪就在哪生根，到處是它的家。是的，她們就象鄉間的女人一樣，嫁到哪裏哪裏就是她們的家，生兒育女，做飯洗衣，雖是貧窮疾病，無法改變她們對于家的忠誠。她們看似羸弱，實則強大，用韌性、耐力和不屈不撓的愛守護着那方爲丈夫孩子遮風擋雨的港灣。默默地付出，很少地需求，不問爲什麽，隻覺得那是一種宿命。丈夫犁地，她們播種，歇息時，把那些喜歡的草兒花兒插上衣襟、發梢，閃閃爍爍，绮麗着自己的憂傷、夢想。男人瞅瞅沒人，笨拙地把一支山竹花插上女人的發間，歪頭看看，滿足地笑了。

鄉間還有一些是可以吃的草，馬齒菜、荠菜、山木渣，包成水餃、包子，或者蘸了大醬生吃，去火定神。後來，我離開鄉下，很少見到那些充滿靈氣的草了。前些日，我跟同事下鄉，吃到了笸笸蒿兒做的餅子，嫩嫩的，軟軟的，清香滿齒頰。這家山角下的飯店以笸笸蒿兒餅子爲招牌，生意興隆，或許人們是想找回一些屬于生命本原的質樸。今年，母親一如既往地給我捎來她親手挖的荠菜、山木渣，單純的、幹淨的、清香的草兒和着太陽、泥土的味道，和着濃重的化不開的母愛，讓我徜徉在那滿山滿坡的綠的記憶中。

鄉間的小草生長在我心裏，甯靜、幹淨、樸素、淡定，不張揚，不喧嘩，它們柔弱而堅強，純潔而高尚，年年生長、凋零、老去，但年年春風吹又生，自自然然地生長，就象是我那些樸素的快樂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