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南风日日来

那一年，揣着沉重的心緒，向北，一直幾乎到了鐵路的盡頭，才于茫茫山嶺間停留。以爲青青的山綠綠的林，可以映亮心中失意的底色。可是隐居一樣的生活，卻依然逃不過心上的陰影，外面六月的陽光，或是涼涼的沒有溫度，或是如烈火焚痛失落的心。

那時租住在城市邊緣的一棟舊樓裏，小小的房間，如鄰家房牆上的鴿房。起初的時候，就是悶在房裏，看書，上網，或者站在窗前，望着遠山上的樹影雲光，有一種恍如天涯的感覺。再近些，是一個小學校，在城市的最邊上，全是平房，校園裏許多樹。每天上午的時候，會看到孩子上課間操，那樣的時刻，心裏便會充滿了久違的歡樂與欣慰，仿佛那些孩子的身影，喚醒了心底深埋的童趣與無憂。

每天的清晨，陽光剛剛從窗簾頂站的縫隙裏斜斜地照進一角，便會被一陣的咕咕聲驚醒，起床，拉開窗簾，朝霞和藍天便會撲面而來。窗台上照例會停着幾隻鴿子，它們離我如此之近，可以清晰地看見它們羽毛上閃現的細密光線，它們用圓圓的紅色的小眼睛毫無畏懼地看着我，然後搖動翅膀，沖上那一方明淨的藍天，鴿哨聲立刻悠然響徹天地。于是開了窗，清風一擁而入，初夏的心情便一下子填滿，渾然忘卻了來路上的憂與痛。

那一段日子，那些鴿子日日清晨來伴，終于有一天，我走下樓，進入那個小學校。教學設備很簡陋，在這遠郊，已經和農村的學校差不多了，而在裏面讀書的，也大多是農民工的子女。欣然意動，正好有一個老師請了病假，便義務代他講課，有了一些發稿的經曆，似乎很得校長的信任。于是日子便多了許多内容，從沒有想過，在這樣一個遙遠的地方，我可以如此平靜而快樂地躲藏着。一個月後，由于要趕一個書稿，時間緊迫起來，而且，那個老師也已病愈，我結束了難忘的教師生活。

夏天已經深了，火熱的陽光無孔不入，小小的屋子裏也是熱浪蒸騰。每天早晨起床，先是看那些落在窗台上的鴿子，讓心開始了一天的恬靜。上午的好時光，寫上一陣子，似乎忘了熱，聽見課間操的鈴聲，我便離開電腦，來到窗前，看那些孩子歡快的身影。記不得是哪一天，也許是我離開學校後的某一天，我站在窗前看孩子們做課間操。結束後，孩子們四散開，開始玩耍。而有一個班的學生卻是沒散，而是轉過身來，向着我的方向，齊齊地揮手。我凝神細看，認出正是我代課的那個班的學生，于是用力向他們揮手，心裏流淌着一種涼爽的感動，仿佛南來的風，直吹進内心深處。

除了周六周日，那個夏天，那些可愛的孩子們天天在課間操結束後，和我遙遙地打着招呼。然後，就是漫長的暑假。校園一下子清靜起來，再沒有熟悉的鈴聲，和那些活潑的身影。而夏天，也到了最熱的時候。可是心裏，卻再不曾覺得酷暑難捱，每個上午，我都會按時站在窗前，看着校園裏，雖然沒有了廣播體操的音樂，沒有了那些沖我揮手的少年，可是我依然感覺到了一種直入人心的涼爽。

就像每天的清晨，那些鴿子給我的安然與悠遠。有個大學同學在QQ裏對我說，她正在首都裏打拼，租住在一個極狹小的屋子裏，北向，南面的隔壁，卻是另一戶的家。她笑稱那是個不識南風的家，可是卻依然滿足，覺得比那些住在地下室裏的人強了許多。我明白，她是心裏開了一扇南窗，才會在那樣的一個家裏，仍會日日有南來的涼爽的風。

就像如今的我一樣。隻是，我再也沒有見到那些孩子做操的情景，暑假沒有結束的時候，我便離開了那個城市。心中再也沒有了彷徨和失落，我知道，有着一樣的一種心境，不論在怎樣的境遇之中，無論在哪一天，我都會感受到南來的清風，吹動我生命中最動人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