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痛苦一个流淌的出口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讀着這聲聲含情，字字泣血的詞句，一位立于秋風黃花中尋尋覓覓的美神，從千年前的風雨中向我蹒跚走來。她就是那位才高當世、痛貫古今的奇女子——李清照。

李清照，你是中華文化沃土裏曆經千年才孕育出的一朵奇葩。論才學我輩仰之彌高，論性情卻是觀之可親。正因可親，所以我才可以走近你，走近你豐富而複雜的内心世界，體味你透徹肺腑的孤獨和痛苦。“隻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是的，你是憂愁的。你的愁如江水浩浩湯湯；你是痛苦的，你的痛似群山重重疊疊。所幸的是你給痛苦找了一個流淌的出口，否則你瘦弱的雙肩，怎禁得住這如許的凄風苦雨？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不可否認的是，你曾是快樂和幸福的。出身名門，飽讀詩書，且在如花的季節裏盡情享受過愛情的滋潤。夫婿趙明誠是你的如意郎君，更是你的文學知己。你們夫婦詩詞唱答、琴瑟和鳴，柔情缱绻，怎承受得了離别的痛苦和相思的折磨？所以當趙明誠在外爲官時，切切的愛戀、癡癡的思念、深深地痛苦使你“薄霧濃雲愁永晝”“人比黃花瘦”。相思是痛苦的，但所幸聰明的你給痛苦找了一個流淌的出口——寫詞。“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這哪裏是冷冰冰的文字，分明是你含情脈脈的傾訴啊！或許正是這一字字、一行行飽含深情的傾訴，給了你的相思之痛一個靜靜流淌的出口吧？

然而，好景不長、雙禽成孤、夫亡家殘，上帝無情地斬斷了你的愛。永失所愛的你痛不欲生，隻有将丈夫生前至愛的金石文物視若生命。想來，整理《金石錄》也是聰明的你給自己的喪夫之痛尋找到的又一個流淌的出口吧？否則長夜漫漫，此情何堪？

“傷心枕上三更雨，點滴霖霪。點滴霖霪，愁損北人，不慣起來聽。”

如果說失去愛情使你痛苦，那麽失去國家則讓你痛上加痛。丈夫屍骨未寒，金兵大舉南犯，山河破碎、國土淪喪，已使你痛不堪言，更讓人痛心的是身爲萬民之主的國君趙構卻棄百姓流離失所于不顧，獨自倉皇南逃、抱頭鼠竄。而此時此刻已是孑然一身的你卻位卑未敢忘憂國，于是你攜帶者沉重的書籍文物追随國君的腳步而去。但可惜你一個孤寡婦人勢太單，力太薄，國君栖栖遑遑的腳步你追不上；國家支離破碎的危局你撐不起。你脆弱的身心在金人強悍的鐵蹄聲聲中痛苦的煎熬着。“傷心枕上三更雨，點滴霖霪。點滴霖霪，愁損北人，不慣起來聽。”“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家破國亡，你愁有千萬，痛有萬千。所幸你還有一支筆，還有滿腹的才情，還可以讓郁積于胸的苦悶、掙紮和痛苦于筆尖靜靜的流淌。否則，身世浮沉，此情何堪？

“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飄零淪落、孤苦無依，家亡了，國破了，你似一葉殘破的孤舟在歲月的苦海裏無助地飄搖着。但我知道，這些都還不是你的最傷最痛，你最大的痛苦在于那跨越時空的孤獨。身爲女人，你處在封建社會的最底層；作爲文人，你又處在社會思想的制高點。在那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時代，你卻學富五車、詞驚當世，最大化地實現了自己的個人價值。然而，在那樣的時代，你的追求誰人欣賞？你的内心誰又能讀懂？當你決心把平生所學傳授給一個極爲聰穎的女孩時，卻遭到了無情的拒絕。是啊，“才藻非女子事也”，小女孩這沖口而出的理由将你推入了無底的痛苦的深淵。于是學無所傳、情無所寄、心無所屬注定成爲你一生無法擺脫的孤獨，于是你隻得茫然地行走在深秋的落葉黃花之中“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或許你隻能讓這聲聲含情、字字泣血的詞句成爲你無盡痛苦流淌的出口吧？否則，寂寞孤獨，此情何堪？

給痛苦一個流淌的出口，這是你，李清照，這位曠世奇女教給我的人生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