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皆尘埃，你我皆过客

村裏流淌過一條河。

河不大，卻還是有幾艘小船漂泊在上面。也有鴨子常在水裏嬉戲，魚也有很多。

夏旱時，大隊的水泵總是從這小河裏抽取。我原以爲她會死的，結果在灌溉了全村的農田後，河裏的水還是如此之多，我曾以爲能數盡的。

河水裏的漂浮物很多，泵抽上來的水卻清澈，他的本質未曾改變。

這水是被河抛棄了的，于是開始沿着人造的溝渠流淌。她也是有很多同伴的，從樹上落下的樹葉，被鳥抛棄不要了的窩，以及原本就被抛棄在了溝渠裏的人造物。他們漫過青草的挽留，跨過泥土的坑窪，沿着規劃好了的方向，繼續死亡的旅行，從脫離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的命運。

死亡也有死亡的精彩，青蛙理解，所以他們在水裏遊泳，肆意的起伏。水勢很柔，縱使人的推動，卻也要無盡的力量。她記得泥土，河水的時候，就是泥土陪伴着河水的流淌，那時她剛從别的地方遷移來，與衆多的同志一起，湧向新的前方。現在最後一趟的旅行，還是泥土陪着。

隻是泥土卻是沉默，是的，她老了，而他卻還很年輕，代溝。

水的記憶很久遠。

她是記得她的老家的，在高高的山上，真的很高。她能看見那無盡星空的神秘，能聽見狂風的呼嘯，能聞到花的芳香，她想：世界很美。

她其實是高貴的。

雲是她的父母，閃電鳴雷是她的兄弟。誕生時，從空中落下，萬家燈火也黯然，那種力量，她知道，是命運的化身。

她不是神仙，神仙戀着紅塵，她的心裏看破紅塵。

過程是痛苦的。一路的行走，草分割了她的身體，土吸食了她的血液，陽光也戀着她的味道。都不在乎，她本知道這是注定的。

她有很多子孫，到處在流浪，在每一個天最黑的夜晚，泥土在沉睡，他們在地底最深處交流。

看過海洋的水說：海裏的水不是水，他們的心太複雜。水說：母親會原諒他們的。于是，海水蒸發。

看過南極的水說：南極的冰不是水，他們的心太堅硬。水說：母親會原諒他們的。于是，冰川融化。

看過森林的水說：森林的露不是水，他們的心太固執。水說：母親會原諒他們的。于是，森林葉落。

看過沙漠的水說：沙漠的水不是水，他們的心太無情。水說：母親會原諒他們的。于是，沙漠洲綠。

……

是的了，都是遙遠的事了。

水最終隻是一條小河的水。到現在，就快要結束旅程了。

她其實還隻是一個小孩子。别的水不應該是他的子孫的，隻是他們都已經輪回了，不記得過去的事了。

她如此倔強，别的水知道，堅持旅行到最後的不多。

而她，還在堅持……

村上聳立着三座橋。

橋都是一個石拱，隻能容一艘小船通過。拱的内壁塗抹着不規則的圓，那是石的堅持，有孩童的石墨塗鴉，想象開去，卻是神奇無比。

本來沒有橋的，隻是因爲河水。

石都是知道水的美的，因此追尋水的腳步來了。

河中的橋知道水的心。

橋上面是一層碎石子混着泥土，赤裸的腳擱在上面，很是生疼。所以很多小孩子都從旁邊砌着的水泥高牆上走過的，大人們卻是管不了的。

從上面望着水，有倒影，随手從混着的泥石中尋一被土抛棄的小石，丢向水中影，一圈圈漣漪蕩漾開來。無盡的好奇心開始想象。

這水原來不是戀着這石的，你看她都不挽留，任由石的沉沒。

其實石期待的，本就是被水淹沒。那化出的漣漪不就是他的笑臉嗎？

爲了此刻的瞬間，他前世回眸了百年，縱使下了地獄，那奈何橋頭的孟婆湯也不能使他忘卻那擦肩而錯的遺憾。他知道自己太癡了。可他不是爲了看破紅塵來的。因爲他看到了她的心。

心癡水是柔。

河頭的橋恨水。

所以，橋拱裏的石形成了一道岸。攔着水的流。

石還記得山上的那朵花有多美，還記得那花的嬌豔在陽光下的色彩令自己多麽迷醉，在無數的黑夜裏，他守護在她的身旁，而她的身影在陽光傾斜的日子裏，總會撒在他的頭上。

在無數的狂風暴雨裏，她都挺過來了。而他總是用堅強的身軀抵着她，她是他的唯一。

他認爲一生就該是這樣幸福而完美。

可有一天，電閃雷鳴，以往夜後的朝霞一定會先照耀到他的最愛。可是，這一次，卻照着他嶙峋的身軀。他的最愛呢？那朵最美麗的花呢？

無言的憤怒咆哮着，石記住了水。

等待了百年，終于這一夜，電閃雷鳴，他的身軀動了，百年的時間已逝，石舍棄了堅強的身軀，變成了碎石。他隻留下了空心。

順着水流，石尋水。

河尾的橋卻是不認得水的。

橋上的石是新鋪上的。前世的記憶早就忘卻了。水卻是知道石的氣味的。

水爲看破紅塵而來。而他是她第一個接觸的存在。

水還記得那天的夜晚，自己從天而落，她的腳步挨地的瞬間，就觸碰到了他的軀體。水知道，她終要找他的。

來到小河之前，水以爲她會再也看不破紅塵了。

來到小河之後，水決定結束旅程了。

她看破了紅塵。

風呼呼的吹，雪飄飄灑灑，三橋的石不見，小河的水停流。

村的冬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