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昨夜是春风

命運流轉，人生有時就如摩天輪，起起落落。

四年前，辭别了繁華，回到了這個安靜純樸的小鎮，歸從校園這片淨土，做了一名教師，至今仍記得那場别離，載滿心傷，熟悉的風景裏，卻早已沒有了那個熟悉的人，當我站在偌大的車站，看着人來車往，一些記憶的片段重現，耿藍的遠離，隻剩下我獨自守着這座空城，時間一晃而去，滄桑了多少年華，終于，我也如來時一樣，拖着那個銀灰色的行李箱，坐上了回程，從此，與耿藍天涯相隔，與耿藍左右背馳。

2009年12月寒冬，站在燈下的窗邊，念起舊事，想起了耿藍，幸福匆匆地來過，又匆匆地走了，生活的安定，讓我開始習慣一個人與自己對話談心，沒有耿藍的日子，我在慢慢地努力學習淡然，日子安穩度過，小鎮藍藍的天空下，不見舊日炊煙。

記憶裏的海城，藍天白雲，青草碧綠，那個微笑自若的我，那個眼神深邃的耿藍，思念跌入了輪回的軌道，我不知道，太多的遇見原來是爲了彼此一生的錯過，在我以爲能夠淡定自持的時候，所有的愛隻是被深埋了。

小鎮生活，一個人安靜，課上看着孩子們的笑臉，聽着他們稚氣的聲音時，我的心慢慢地平靜了，那些念起耿藍的記憶，一點點被撫平，四年的時光，洗去了許多人事，我不知道心底的執着何時終結，隻是在娴靜的黃昏，一個人在青青校園裏獨自散步，看書，日複日，年複年，忘記了過去了幾個春夏秋冬，看過了幾場花開花落，我以爲，此後漫長的路，便是這樣一個人走，然而，人生的轉角，讓我遇見了童卓，這個疼我至心底的男人。

2009年的那個細雨朦胧的黃昏，行人匆匆，隻有我淋着雨獨自走在寂靜的街道上，昏黃的街燈，映着我孤單的影子，莫名地就想起四年前的情景，耿藍爲我冒着雨送傘的感動與愛意，一行清淚挂在眉睫，淚水模糊地看着一輛駛來的汽車，忘了止步，瞬間，刹車聲劃破了小鎮的甯靜，我跌坐在濕漉的馬路邊，拾起散落一地的書籍，車燈下，一個穿着深藍色西服的男人走近我的身旁，連聲道歉，我露出蒼白的笑容，看着這個面帶内疚，聲音柔和的男人，對他說，沒關系的，是我自己不小心而已，我不知道，就在這短短的一瞬，一些故事就悄然開始了。

在童卓的堅持下，我坐上了他的車，發絲上的雨水，滴落在我的眉睫，童卓偶然側目，似乎看見了我深深的淚意，默不作聲，他打開音響，一首首輕柔的歌充溢着整個車廂，環繞在我與童卓之間，在靜谧的氣氛中，我看着車窗，是自己淩亂的發梢，濕漉的衣衫，疲憊的眼神，忽然這時，童卓對我說，如果累了，就先閉上眼睛吧，我對他颔首微笑，爲了掩蓋内心的悲傷，于是，慢慢地閉上眼睛，安靜得如空氣一樣。

夢裏，是耿藍溫柔的聲音，一切都仿佛回到了最初，我們牽着手走在海邊，清晰的浪濤聲，此起彼伏，耿藍說，海有多大，愛就有多深，我們相擁在日光潋滟的沙灘上，約定我們的天長地久，隻是，忽然而來的潮水沖散我們交織在一起的手，轉身的瞬間，我看見耿藍頭也不回地走遠的背影，淚流滿面，在這沉厚的悲切中醒來，看見童卓陌生的臉，和爲我逝去淚滴的修長的手指，我一陣慌亂，帶着我的書，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身後，隻聽見童卓細雨中模糊的呼叫，一切都來不及細想，一切都來不及準備，童卓就這樣進入了我的人生。

聽風，聽雨，卻沒有聽見誰走近的腳步聲，日子如常，隻是那支耿藍送的鋼筆丢失了，我一路尋找，卻不見蹤迹，有時，太多的賜予最終仍被歲月打磨殆盡，當我與耿藍最後一絲的連結都失去了的時候，我的想念再也找不到方向，那條落滿了黃葉的街道，隻有我一行行的腳印，對着灰色的天空，向着遙遠的海城，我知道，自此，我終于失去了耿藍。

某個陽光和煦的午後，我看見了等在校門前的童卓，他專注地看着大門，在每一個進進出出的人中找尋着我的身影，最後把目光定在我的身上，我們彼此微笑，站在暖暖的日光下，我少了一份狼狽，多了一份感動，當童卓在車裏拿出那支熟悉的鋼筆時，我的心一陣轟然，似乎又再重拾了那些丢失了的記憶，握在手心，瞬間淚眼朦胧，安靜地低下頭，試圖掩飾内心的撼動，用力地呼吸，想要吸住心中晦澀的淚水，童卓在我的邀請下，我們坐在簡陋的餐館吃着熱氣騰騰的餃子，聽着童卓的自我簡述，還有那些關于遇見我後的感受，時間在彼此簡單的交談中過去，最後童卓留下了我的電話號碼，在合歡樹下看着我離去。

寒夜裏，接到童卓的電話，掘起孤單背後的溫暖，與我談心，忙碌過後的孤寂，從此被童卓的關心填補，有細微的喜悅，有深處的感動，童卓說，我是一個能夠讓人放心把一切都告知的女子，适合聆聽，也應該被人疼，童卓對我呵護備至，說盡溫暖，道盡愛意，隻是我仍舊安靜得好像隻剩下呼吸一般，沒有回應，沒有愛情，我在自造的圍城裏把心埋葬了，有過的濃情愛戀，都随着耿藍的離去抛在了天涯。

時光在肌膚上刻畫着一道道痕迹，又見一年冬雨來，與耿藍的隔别又多了一年，與童卓的相遇又層疊了一年。

冬日的周末，與童卓并肩走在翠綠的河堤上，看着滔滔江水，對我說，婉郁，我愛你，即使在你心裏，仍住着一個人，我也選擇愛你，我擡頭看着他眼裏的愛，忘了言語，童卓緊緊地抱着我，河岸吹來一陣陣潮濕的風，澆濕了我的心扉，在童卓的溫暖的懷抱裏，我終于妥協了，試着與耿藍道再見，把那份愛藏到海角，一個誰也不能觸碰的地方，在冷冽的氣息裏，滑下了一行行的淚，童卓低下頭，爲我拭去滿面的淚痕，一切都仿佛回到了那次初相遇，他帶着心疼，帶着深愛，沒有傷痕，沒有苦痛。

在寒風呼嘯的季節，童卓買來一束素淨的百合，站在合歡樹下，爲我戴上了一枚載滿他的愛的戒指，每個人都在爲我祝福，我看着中指上的戒痕，想起了耿藍，那個遠離我已經四個年歲的男人，潸然淚下，他依舊是我心頭的淚痣，是我不能愈合的傷口，當我取下那個跟随我多年的戒指時，我在心裏看着耿藍離我越來越遠。

生活一片平和，每天有童卓的囑咐，不時還伴有小驚喜，幸福被描摹，我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是否與幸福離得足夠近了，是否與那段遠去的時光脫節了，在所有人的欽羨下，我的心有淡淡的哀傷，是想起耿藍時的思念，是藏着對耿藍的愛，因而，時常一個人獨自出去，手機被擱放在房間裏，任它響了又停，行走在小巷裏，看一些熟悉的風景，想一些熟稔的人事，最後，回到房間時，總會看見童卓一臉的擔憂，而心生愧疚，在那時，我便知道，或許童卓是知曉我的内心深藏的情感是不屬于他的，隻是他從來不會問，隻是在我疲倦不堪的時候，給我擁抱與疼愛，安靜，專心地守着我，如此男人，一生難求。

就在我決心要忘卻前塵的時候，耿藍來到了這座小鎮，出現在我的面前，一如當初分離，沒有任何的預警，在小鎮的某個街角，我看見了耿藍熟悉的身影，于是，輕聲呼喚，耿藍回頭看着我，笑着對我說，我特意來找你的，終于找到你了，你還是原來的樣子，我一陣默然無聲過後，帶着耿藍來到我的住所，彼此間，沉默相視，耿藍看見我與童卓的合照，說，你現在過得好嗎，我說，挺好的，你和她還好嗎，耿藍凝視着我，低聲說，我們已經分開兩年了，在與她一起後，争争吵吵，感情在無休止的執拗中漸漸消失了，于是，我開始茫然了，時常想起你，以及與你一起的時光，終于，在與她一次劇烈的吵鬧中，我們都決定放過彼此，隻因我知道，原來我仍舊不自知地愛着你，這之後的兩年，我一直在尋找你，海城的每個角落我都找過了，沒有了你的足迹，幾經輾轉，終于得知你回到了這個小鎮。

心中一陣哽咽，聽着耿藍的叙述，我眼中全是淚，我不知道耿藍的到來是爲了什麽，然而，我知道，耿藍的出現讓我再次跌入了往事，不能自拔，在細微的抽泣中，耿藍擁着我，時光仿佛回到了過去，我們依舊一起執守未改，隻是童卓的面容在我的腦海裏浮現，将我拉回了現實，我推開耿藍，含着淚說，耿藍，一切都來不及了，我們都回不去了，耿藍抓住我的肩膀不斷地說，爲什麽，這兩年來我沒有停止過愛你，一直找你，就是想告訴我愛你，沒有變，我目光清澈地問他，真的沒有變嗎，你我之間，早在你選擇了她，離開我，就已經改變了，時光都蒼老了，而我們都不複舊年了，就連碎片，我們都拾不起了。

當耿藍不斷地搖晃着我的時候，童卓打開門，走過來将我拉到他的懷裏，我用力地抱緊童卓，面對耿藍的不甘與憤懑，我知道，歲月讓我們都褪去了最初的光彩，在耿藍的拉扯下，童卓厲聲對他說，你終是太過自私了，在自己想起的時候，就回來告訴婉郁你愛她，爲何當初又抛下她，跟另一個女人走，如果愛，請懂的珍惜，或許，你自始至終愛的隻是自己而已，耿藍熱切地看着我，問，你不再愛我了嗎，我深呼吸，對他說，愛，隻是，那些愛都不再是曾經的模樣了，你還是走吧，我們終究是錯過了相愛的時間，錯過了這一生。

在童卓的擁抱裏，讓我在創痛的往事中感受到一絲溫暖，在寂靜的房間裏，燈光映在我們三個人的臉上，略顯蒼白，耿藍看着淚流滿面的我說，難道有些愛就這樣遲到了嗎，我會等你的，在這兩年裏，我告訴自己，即便天涯流浪，也要找到你，對你說那句來不及的我愛你，婉郁，對不起，我愛你，留下這幾句話後，耿藍就離開了，住進了小鎮的簡陋的旅館。

接下來的一個月的時間，耿藍會在學校的周邊到處走走停停，目光熱切地看着我，我隻是沉默，與他擦身而過，彼此間，仿佛被往事割裂，一個在南，一個在北。

自遇見耿藍以後，童卓給我寫了一封長長的信件，對我說，婉郁，我會給你時間與空間思考，自我遇見的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心中住了一個人，那份情是我長久以來不敢觸碰的，用了幾個長夜的時間，我終于懂得，如果愛你，該給你自由，讓你選擇，看完童卓的信，我的心一陣揪痛，隻給他發去一句話，願此生與你同連理。

在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約見了耿藍，與他坐在陽光斜照的小店裏，看着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我開始明白，一些愛終究被背棄與時光削平了，耿藍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我慢慢地抽回來了，對他說，我們的愛都在回憶中沉澱了，有些時光都回不去了，我們心中的彼此仍舊是過去的模樣，那些刻骨銘心的美好，隻能長眠在過去，到不了現在，何況是未來，耿藍，你走吧，你其實也已不愛我了，隻是執着于自己勾勒的一場幻覺吧，青春将要凋零了，我覺醒了，你也該醒來了，在和煦的日光下，我看見了耿藍眼裏的淚意，然後消失在來時轉角。

終于耿藍落寞地離開了，這個寒冷的冬天，也将過去了，在一個甯靜的清晨，我與童卓牽着手走在河堤上，在一處石凳上坐下，我偎依在童卓的懷抱裏，看見微白的天空，聽見了新綠發芽的聲音，遠方，吹來幾陣春風，輕柔地，淡掃蛾眉，又見一年春紅柳綠，又是一年春色滿園。

此後的歲月，我緊緊地握住童卓的手，走過每一年的春暖花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