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之外 琐记光阴

年少時讀書，基本上是借來看的。所以留下習慣，喜歡做讀書筆記。那時畢竟年幼，喜歡精美的本子，硬紙封面外套了軟塑料的封皮，有好看的圖面，有微微泛黃的紙張，内裏間或配以零星的插畫，五顔六色的，如缤紛而略帶浮華的年少時光。

遇見喜歡的字句，便如數家珍般地抄錄，後面還小心地标注出處，甚或标記上頁碼。其實，大多數書看過都歸還了人家，便再也沒有遇見過。但那時仍是固執地标注頁碼，以爲還會在哪一天見到。便可仔細翻尋那一章那一節，和那些散碎過往裏的零星舊事。

後來，筆記做得越來越多，發展到剪報。中看的美圖與美文一起小心裁下，用膠水認真粘貼，用手指慢慢舒展，壓平，并注以讀後感，寥寥幾筆輕言亦可，款款長篇而論也罷，仍是标上出處，日期，頁數及版面。如此樂此不疲地重複，并無厭倦。

長大了。看到喜歡的書，便買了來讀。初時，仍是以筆記的形式來瑣記，新書帶着淺淺墨香，一頁頁淡淡翻尋，有說不出的溫情與滿足。欲勾劃下美好的字句，終是不忍下筆。覺那些深深淺淺的筆迹，亦有輕視與亵渎之嫌。

再後來，年華老去，性情之間慢慢生出麻木與懶散，便也漸漸丢了記讀書筆記的好習慣。慢慢在喜歡或是引以共鳴的字句下面認真而小心地勾劃，或佐以極簡的注角，或許想表明那時繁複或疏落的心境吧。純一色的墨色碳素筆迹。勾劃與标注卻因了認真而略顯稚拙與局促。

忽就想起。友說，她從不在喜歡的文字間留下筆墨，包括這于我來說已淡至被忽視的勾劃。她說，讀喜歡的文字，心裏便存了崇尚與敬畏。留下任何筆迹，都會讓心無所适從。再翻尋時，便覺自己放肆與不知輕重。最多，她隻用鉛筆輕輕勾劃，淺灰色的鉛筆輕緩滑過，留下淡淡印記，随時可以擦拭，不留印痕。而不管多久以後再翻尋，都是初初讀字時的心境。不會雜沉了舊時的光陰與情緒。

掩卷。冥想。這便是年華的差距吧。她那麽年輕靈動，心下容不得半點瑕疵與煙塵。就象容不下嶄新書頁間的淺墨輕痕。如此，便是年輕的她處事爲人的觀點。那麽閃亮而明耀地活在當下。有着近乎完美的自知與分寸。對生命中的美好有着不容質疑的執意。而我，随着年歲漸深，已能容得下些許年少時不曾容納的煙塵，不是心下有了質的變化，而是瑣碎與麻木間經曆漸次深濃，便覺無法亮出初時通透而純淨的底色，因而想用視而不見來彌合不可複得的缺失。

轉念。心驚。抑或她是那般透徹的女子。始知，這文字與墨迹的相遇，便如塵世裏人與人的擦肩而過。清淡翻尋，淺淺過眼。目光灼灼之後，是必将相忘于江湖，相隔于時光兩岸。而彼此不留痕迹，便可自得心安，并無糾纏。而我，仍取喜歡的文字勾劃抑或留墨。再翻看，便念起讀字時的歡喜抑或憂傷，一切都盡收心底，卻無太大波瀾。象期待再次遇見舊時那些散碎易逝的光陰，又象欲留得年夜裏煙花般盛大而銘心刻骨的記憶。

原來，再次看曾經愛不釋手的文字，亦是假象。透過假象，那些沉默與安靜的找尋，隻是對舊時光的不舍與玩味，和，對自己那時那地那些純淨心緒的貪戀。始知，讀喜歡的文字與戀念舊日美好的光陰，竟有着這般隐晦而暗藏的因果。你還沒有察覺，我已有了微細而薄涼的絕望。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