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瘦的人

爲我瘦的人，遞給我蘋果，讓我在夏天的栅欄紛紛倒掉的時候，仍能握緊一份不爲人知的快樂；爲我瘦的人，給我戴上草帽，我以爲草帽隻能遮擋陽光，卻不知它還能讓我躲在下面悄悄地流淚。

爲我瘦的人，爬上高高的山，砍回柴爲我取暖；爲我瘦的人，鑽進深深的林，采回山藥爲我療傷。

我常常爬上他的手臂，跟着他回到自己誕生的地方，那裏有大片的莊稼，有成群的馬匹，還有叮在人身上不動的陽光和慢慢滑行的風。在他的陽光下，我向日葵般地生長，歡樂攪動着我的血液。

爲我瘦的人，送我上學。他告訴我說，要認識世界，就得先認識自己的名字。他說：你一定要長高，要結出大紅的蘋果。

爲我瘦的人，把勞作握在手中，把希望舉過頭頂。讓汗浸透幹枯的身子，讓幹枯的身子結出玉米，營養我們一張張幹癟的面孔。歲月的黃土忠誠而又善良，他瘦長的身影上生長出一片稻田，谷粒從他古銅色脊背紛紛落下，敲響每個日子空空的食盤。

爲我瘦的人，送我遠行，那個早晨，門前的流水格外清澈，碰落他有生以來的第一滴淚水，洗亮我前面的每一個路口。

這個瘦瘦的身影在我身後不停地叮咛：把路走好。

在我近四十歲的生命中，再沒有其它的燈，隻有這一盞瘦弱的火焰，風吹不熄，雨澆不滅。

爲我瘦的人，沒有給我留下金銀，天地是他唯一的房子，清風是他唯一的财富。我隻有這一隻行囊，我的衣服破了，他就爲我縫上一塊補丁，我的靈魂傷了，他就爲我敷上幾片葉子。

當我的身體被歲月穿出無數的彈孔，我珍藏的那些美酒，就開始一滴一滴地醉我；當我在歲月的夾縫和孤立無援中擡起頭來，一切都蕩然無存，唯有一顆依戀的心。

我痛苦的根源就在身後，爲我瘦的人，在秋風中扶着搖搖晃晃的門框。爲我瘦的人，我要把他扶起，我要把他身上的塵土拍打幹淨，我要傾聽他的祝福，可是我再也聽不到。

我隻能把他清貧的屍骨安置到不被人打擾的地方，我像捧起鮮花一樣地捧起墳上的黑土，我在飄揚的塵土中看見了整個世界。

爲我瘦的人，留下的隻有一個單薄的背影，我把它碾成墨，寫出最深沉的文字；

爲我瘦的人，留下的隻有聲聲不息的叮咛，那是愛在血液中的流淌；

爲我瘦的人，撥亮了我靈魂裏的燈籠，輕扶着我心中的熱愛；

爲我瘦的人，遞給我蘋果，爲我瘦的人，給我戴上草帽。而我用雙手接過的，分明是他卸下的青春；我戴在頭上的，分明是一頂能照亮世界的愛的王冠。

爲我瘦的人，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