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一场雪

夜夢不知，淺淺的呼吸之間，有雪在悄悄灑落。

每個周末，都是屬于自己的一個小小縫隙，緩沖着生活裏的熱脹與冷縮。假如時光甯靜，漫進縫隙，就貯起了細細一汪清水，倒映出一個純淨的時刻，等着幾尾戀舊的魚兒潛遊，或是幾條青荇探向明天。正如每一次醒來一樣，當我睜開眼睛，還是把第一眼投向了窗子。光并不刺眼，溫和地銜接起夜與晨，讓人的清醒不慌不忙。翻一個身，展一下四肢，慵懶就象深谷裏的花開，不驚風雨，不起纖塵，隻有夢靜靜地伏成花瓣上的露，輕眨一下睫，便不覺間滑落，瞬間沒了蹤影。

但我起身立于窗前時，還是驚訝了。外面正飄着雪花，宛若無數白色的蝶影，群起戲谑，逐****瀉，在天地間垂下壯麗的一幕。在雪花輕盈的飛織中，有絲雨在幕上穿針，這寒裏的潮濕，讓原本冷峻的雪舞有了纏綿的味道。我是鏽鈍了的人，越是在詩意前，就越找不到一首詩來伺奉，隻好呆呆地看遠處樓群、近處樹枝上那厚厚的積雪。

隻是一刹那的失神，幾片雪便撞上了玻璃，就象那一身青衫在一個怔忡間，關睢便叫醒了河洲。不期的風景是迷人的，因爲它們沒有被想象琢磨過，所以哪怕是荒蕪的，粗糙的，也别有自然的美麗。這也是人之所以總是迷于夢境，是因爲那一種無從捉摸的神秘，會豐翠起貧瘠的思樹。現在，我在裏面，雪在外面，中間隔着一道透明的季節，隻因昨日春光尚好，今天一遇便成了美麗的意外。這讓我在一個周日的清晨，有了一分如夢的淡淡欣喜。原來，如果人生不糾于期盼，便會得到更多的自在清歡。

樓台雪雨，陌上行客，思人抱癡，離人懷遠，能夠入目的風景，能夠入心的情愫，都可歸簡爲一種文字。手寫，鉛印，拓摹，隻要循意而爲，都可以把離遇快照于須臾，記念也好，忘記也好，擡頭依舊是天高雲淡。我相信記念的深度，但更相信忘記的寬度。如果一本書裏的文字是可以不朽的記念，那麽字裏行間的韻味便由更多忘記了的東西所鋪載，一如滄海桑田，不隻是三五宗地震火山的刻記，更有無數次落葉淘沙的日侵月蝕。

如果能一直擁有一雙清澈的童眸該多好。世人隻是溫柔，霜雪隻是白潔，不管芳草多遠，我的眼睛還是黑得能捉住任何一抹色彩。這樣，我就可以放下疲倦的文字，可以借你雙眼，看一看所有的傳奇故事，其實都是在自我淪陷；這樣，我就能看到世界如母親般的微笑，喚出體内我不沾血腥、不染風塵的愛；這樣，我就能把一切的紛繁看作單純，悲歡是單純的饑與飽，争鬥是單純的玩鬧，惡毒是單純的鬼故事，而你，是單純的溫暖懷抱。

向野而望，心生喜歡。這樣的一場雪，是冬與春在争執中掉落下來的，故而沾有冬的峻冽，春的柔綿。走出戶外，讓雪雨吻上額頭，清涼涼灑進意識裏，身子便也輕盈起來，仿佛掮上了微薄的翅膀。飛吧，舞吧，若不堪這絲雨的癢，就坐在一瓣雪上作自在飛花；若不禁那輕雪的涼，就牽起雨手一起去翻尋眠蛩的夢呓。我不是要執意抒自己的情，隻不過喜歡擱淺在三月的雪水裏跳躍，于無意間濺出了一些春意。

三月以一場雪的方式清空着舊的歲月，此刻我也在心裏飄起了春雪。把曾經的累積，好的不好的，都結作雪瓣化作細雨。哪怕是空中撷來的浮雲，崖上摹來的流岚，泉邊掬來的月影，庭前采得的花紅，都讓它随風，落地無聲。未來既然成全了我們的憧憬，就讓我們以一片純淨開始種植和生長，因爲我們已經完成了一次抵達，就象今天是曾經的未來，而我們，已身處在當年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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