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心灵

春去夏來，年年如此，一寸一縷的時光在季節的更叠中無聲流逝。雖然這些實在沒什麽好說，可每當看到它們逢時花開，屆時花落，再聽聽它們的風聲雨聲，蟬鳴蟲唱，還是會偶感怅然。歲月是何等的精明睿智呢，它一直都是這樣有條不紊，錯落有緻地安排着天地萬物，而且它們個個也都言聽計從，在各自的生涯中生滅來去，歡哀不覺。

按理說，人本當也該流落在這條時光的長河裏低眉順眼，無煩無惱，在一日三餐中成長，在一醒一夢間老去，如此悲喜不知地走過一生。然而，這隻是嘴上的道理，實在的情形卻并非如此，因爲我們向來都是聰明慣了的，無論如何，都不會甘于此等平淡寂寞，我們不但要自封爲萬物的靈長，而且還要淩駕于其上，藐天傲物。

可這些靈長們，說來也真是慚愧，從小到大，從生到死，沒有一天是省心的，不是歡愁得過了頭，就是無聊得發了瘋，再不然就是通過什麽修行，變成閉目塞聽的活死人。認真想來，人到底要怎樣活着才算作圓滿，怎樣活着才算得上本位本分，順應天道？人和一莖微草，一朵小花，一棵大樹，究竟有什麽分别？到底要成爲一個怎樣的人，才能對得起這個偶然入世的本體？這些問題，在達觀的人那裏，都不成爲其問題，可在我，卻每每深感慌恐，而且在糾纏中愈覺茫然。

道家說無爲，講究心不着相，儒家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佛陀說超脫輪回，往生淨土。雖然他們主張不一，但萬幸還都比較客氣地承認了人的存在。存在謂一切之可能，謂一切之發生可能的基礎，惟有活着才是天底下頂頂要緊的事。那些死去的，不管生前如何，隻要他們一閉眼，我們這些活着的，就立即可以同他們撇清了。今後，我們談什麽，笑什麽，每天發生了什麽事，是非對錯，或黑或白，他們再也插不上嘴，而且永遠都入不了這個熱鬧的圈子了。冷冷地一想，真是替他們悲哀，推而遠之，也順便替那些高呼不怕死的人悲哀一回，他們實在不曉得這其中的利害，等果然知道了，怕是什麽都晚了。

明曉了死的悲哀，再回過身來看看這個可觸可感，聲光色影的世界，真是處處可愛。無欲無求也好，争名奪利也罷，甚至是一跺腳出了家，隻要我們一氣一息的活着，這些都不再成爲大是大非，立決立判的問題。随便怎樣都好，随便怎樣也都歡喜，隻要我們還有一絲拿起一支羽毛的力量，也都要勝過那些在地下沉眠的任何一個偉人。他們在這件事上，是如何也做不到了。

煩惱着吧，痛苦着吧，無聊着吧，且開心的跳着唱着，旋轉着吧，誰讓我們是人呢？我們既能這麽着，可知我們還能承受，可知這裏面定有些東西還叫人眷戀，何必一心淨想着扮那些清高虛空的事。我是熱鬧的，亦或清甯的，是俊雅的，亦或卑微的，又有什麽關系。隻要活好這個心目中的自己，比什麽都要強。花費氣力去做些讓别人羨慕的事，究竟能有什麽意思。

于我而言，簡單極了，就是把心放在自己心裏，把筆放在自己手裏，思我所思，寫我所寫。人這一生總要幹一件自己樂意的事罷，否則，真是虧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