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一地阳光给你

12月7日。大雪。杭州的陽光好到讓人憂傷。天地間都是一團白，猶如兒時雪後初晴的早上。我眯起眼睛，望着真實到虛幻的太陽。隻這一天，是不是就耗盡了一個冬季的陽光？所有的光熱似乎都要趕在末日來臨之前釋放。依舊是熱的心冷的臉，人和人穿行在馬路上的漠然。太好的陽光有一種魔力，誘惑着你恨不能在這樣的美好裏死去。匆匆的過往，有多少人能認真地在冬季曬一曬太陽？

其實每到冬天，我都會想起哈爾濱漫天漫地無休無止的大雪，像是整個世界都凝固在了這寒冷裏。當然是有晴的日子，然而在冰雪遍布的城市，陽光也成了一種裝飾。所以記憶最深的還是冷風入骨的晚上，三四個朋友在學校内外的小飯店喝酒聊天。回來的時候大家都已有了醺醺醉意，昏黃的路燈下映出幾個拉長的影子，沒有争論完的話題仍在空曠的校園裏繼續，偶爾有人走入旁邊的空地，腳下的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那些一起年輕過的人，現在卻都一個一個無可救藥地老去。再沒有可以喝醉的酒，再沒有可以憤慨的事，再沒有面紅耳熱之際吐露的誰誰誰，再沒有推杯換盞之間切齒的某某某。現在大家好像對什麽都不會再憤怒了，好像對一切都見怪不怪了，好像對誰都不再掏心掏肺了，好像永遠沒有推心置腹了，活到了最後，熱熱鬧鬧的場面，聲色喧嘩的日子，回頭卻發現自己隻剩下自己。

對誰都防備，對誰都警惕，對誰都畏懼，卻還是想伸出手去，拼命抓住一些可以讓自己覺得安全的東西。心若不能安定，誰的人生又不是一場沒有盡頭的苦旅？還沒有好好地年輕，就已經在别人的嘴眼下安心老去。自己都不是自己的，你還能妄想擁有什麽東西？醉過的酒，愛過的人，流過的淚，淋濕過的大雨，溫暖過的冬季，眨眼間就成爲青春的陳迹，隻在某個深夜難眠的時刻，暗暗品味，獨自欷歔。

那時候我們總覺得自己一無所有，卻忘了我們有可以臉紅心跳的愛情，有可以一起瘋玩的兄弟，有可以誰都瞧不起的傲氣，有可以盡情揮霍的青春，有春末傍晚的微風，有初冬早晨的陽光，有可以讀書的時間，有可以發呆的課堂，還有什麽比這些更珍貴的呢？你找到了可以一起買房結婚的人，卻找不到能夠生死以之的愛情；你喝着名酒吃着大餐，心裏卻清楚坐在對面的人是個混蛋；你在每個人面前都謹小慎微小心翼翼，你有停止不了的鬧鍾睡不醒的覺，你對着閃動的電子屏看年光無聲地流去，你的辦公室裏沒有風沒有雨沒有陽光沒有熱冷，可這算是什麽日子呢？你甚至都回憶不起那個會哭會笑的自己。

毫無準備地，你一下子就被推入了這個活色生香的人世，甚至還沒有學習适應，你已經完全融入到了他們的世界裏。是非錯對好像都已成了十分迂腐可笑的事，因爲大家都是這樣子。可是成爲了大家，你還怎麽分清這一個自己？人生隻有年輕的時候和老去的時候，我不知道什麽是他們所說的成熟。不能奔跑，不敢憤怒，圍着别人劃定的圈子轉，喜歡不喜歡的人都報以笑臉，你的年輕就是做給别人看的表演嗎？

不經常曬曬太陽的人，心裏也缺乏陽光了。最積極的态度是抗拒，最悲觀的人生是順服。記得最初的自己，把過往都棄之如敝履的人，怎麽會懂得珍惜眼前的日子？記得曾經的堅持，一個是非不分的社會，絕對是黑白颠倒的人間。記得内心的憤怒，這世界上永遠會有些事讓人不得不生氣，活着的心不該是一窪死水。灰心失望的時候擡頭看看天，太陽還在，天空還在，再大的烏雲能延續多久的陰霾？做一個自己都喜歡的自己，還有什麽比這更讓人開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