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得春光独自开

清明過後，在人們久久地盼望中，春天終于推開了季節的門。抖落了一個季節的陰郁，乍洩的春光，潑辣辣地缭亂了人眼，也照進了人們心裏。

陽光，像是初戀中的女子，熱情地釋放着她的溫暖。于是，人們有了“草色遙看近卻無”的驚喜，也有了“亂花漸欲迷人眼”的期盼。隻是現在，春天剛剛來臨，許多花朵還沒有蘇醒。除了，那河堤邊一樹一樹的楊花，最早占得了春光，悄然地開放。

那些小小的楊花，垂在高大的楊樹光秃的枝桠上。遠遠看去，就像非洲人頭上紮着的一根根手指長短的小辮子，但是稀稀疏疏的，并不濃密。又像是楊樹枝上長出的一隻隻小毛毛蟲，風過處，輕輕地晃動着柔軟的小身體。剛開的楊花，隻有三四厘米那麽長。樣子像狗尾草，通體紫紅色。放在手心裏，軟軟的嫩嫩的。摸上去，有着燈芯絨般的質感。再過幾天，她的花穗開始長長了，那上面一朵朵的單性小花就散開來，露出下面粉黃的底子，倒是有點美人遲暮的感覺了。

不是所有的楊花，都能等到葉子長出來，結成種子。有些，是自然地凋落了，有些，是耐不住風雨的摧折。有時候，走在楊樹下，就有楊花噼啪地落到你腳前。而其實，你的腳下，已是落英朵朵，疑似踏上了一張紫紅的地毯。我喜歡撿拾那些落花，撫摸，輕嗅。楊花有一種特别的清氣，那是她獨有的體香。聞着這樣的氣味，一種喜悅之情總是占據了我的身心，那是見到春天的喜悅，我知道。

而人們經常說到的飛舞的楊花，其實是楊樹的種子。花開後，那花序上，就結出綠色的

心形小豆粒。長長的一串，挂在新發的嫩葉間。小時候，我很好奇，不知道那裏面藏着什麽。就用手把小豆粒捏開，看到裏面是發着絲帛般光澤的白絮，用手撚開，柔軟而又光滑。後

來才知道是楊樹的種子。等到成熟了，那些楊花，就像蒲公英一樣，一朵朵，像來錯季節的雪花，開始了飛舞的夢的旅程。

楊花是古詩詞中比較常見的一個意象。人們根據自己的喜好，賦予了她不同的情感。

有時，楊花是有情的，“春風不解禁楊花，蒙蒙亂撲行人面”，說她想撫平人們心中的傷痕；有時，楊花又是無情的，“無情雪舞楊絮，離複聚、幾番尋覓”：楊花目睹了“多情自古傷離别”的愛情糾葛，“百尺章台撩亂飛，重重簾幕弄春晖。憐他漂泊奈他飛。澹日滾殘花影下，軟風吹送玉樓西。天涯心事少人知。”真是心事輾轉，百般惆怅。

詠楊花的絕唱，當數蘇轼的《水龍吟·次韻章質夫楊花詞》——

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抛家傍路，思量卻是，無情有思。萦損柔腸，困酣嬌眼，欲開還閉。夢随風萬裏，尋郎去處，又還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飛盡，恨西園、落紅難綴。曉來雨過，遺蹤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這首詞将無情的楊花化作有思之人，把楊花與思婦的形象描寫得幽怨纏綿而又空靈飛動，淋漓盡緻地抒寫出了離愁，達到了物與神遊的境界，堪稱極品。

吟詠楊花的詩句，就這樣反反複複寫了幾千年。而詩人有情，楊花無意。有情也好，無情也罷，楊樹還是那楊樹。夏天，她蓊郁茁壯，蓬勃着生機；秋天，她着一身明黃，與風聲和鳴，和陽光共舞；秋風過處，楊葉毫無留戀地墜落，以一種飛翔的姿勢，華美地死亡；她确實無需留戀什麽，因爲就在葉片脫落的地方，會有一個小芽孢，楊花就在整個冬季在那裏孕育，等到她感受到春光，就又會挂一樹繁花了。

承受着季節風雨的楊花，開得從容坦然；無意于别人目光的楊花，活得從容淡定。

有情或無情，對楊樹來說，又有什麽意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