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也生香

與你的相遇，是緣于前世未曾放開的一次執手嗎？還是今生注定要有這場盛大的花開？爲何要對你情有獨鍾，爲何會因你寂寞成佛。雲煙過眼，半世浮華，紅塵未舍，隻是爲了延續一個未醒的夢？重溫一段不曾了卻的情緣？今生有你，生命中所有的花都爲我蓬勃的開，我的心才化作了璀璨花枝間最燦爛的一束。在路上行走的便不再是我，那隻是我寄居靈魂的寓所，我屋内的過客，一舞翩跹在了你雲生水起的天涯。

愛上你，恰是青春少年時，仿佛懵懂間推開了一扇在前世爲我而虛掩的門，忽然被濃濃的墨香撞個滿懷！那唐詩的磅礴瑰麗、宋詞的溫婉香濃、元曲的辛辣并舉... ...無不令我心旌搖蕩目眩神迷。“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是文字給我插上了騰飛的羽翼，讓我鳥兒一樣在廣闊天空自在翺翔；是文字給了我照亮人生路途的燈火，讓年輕的腳步從此遠離孤獨與彷徨；是文字給了我眺望的眼睛、傾聽的耳朵、跳動的心！你已不是單純的提、點、橫、豎、彎、勾、撇、捺... ...的奇妙組合，以及這些組合後的神秘符號集合成的句子的集團，你其實是智慧的源泉、曆史的積澱、人類思想精華的寶藏。徜徉在春芳綻盡的衆花之園，猶記當時，我是那五彩流光中醉了的少年，嗅着你無邊的芳華，去摘你身上最燦爛的花！

靜夜春深，擁燈獨坐，翻開那一本本厚重凝香的典冊書籍，仿佛應智者約，赴了一場精神上的饕餮盛宴。“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讓我徹悟了人生的短促光陰的易流。“抟扶搖而上者九萬裏”則讓我乘上了莊子浪漫的大翅。“玄之又玄，衆妙之門。”更令我瞠目于耳夫子的如神之思。中華文化如此博大精深萬象包羅，三千弱水，隻取一瓢飲，竟也是饴之不盡的江河！與先賢對話我才發現了自己的無知與渺小，淺薄與愚昧。泛舟于彼，我拾取的不過是滄海中的一滴水，激流裏的一朵浪花，卻已足令我含英難舍，咀華不盡。我便如同一個幸運的乞兒，去時一身褴褛，歸來遍體錦繡。是文字饋予我閃亮的金甲，從此凡魚也成龍！

泰戈爾說：“人類不朽的性靈之光，被烏黑字母的鏈子捆綁，投入紙頁的大牢。無法預料他們什麽時候舉行暴動，打破死寂，焚毀字母的栅欄！”多麽形象而具震撼的比喻，他讓我明白了，一個個的文字其實也就是一個個鮮活獨立有血有肉的生命，他們也會哭、會笑，有自己的思想、意志，會掙紮、會反抗，會因我的疏忽懈怠給我最響亮的耳光。當我試圖集結他們，讓他們發出我想要的聲音，才發現我需要駕馭的并不是溫順的羔羊，而是一匹匹桀骜不馴的野馬。我要在紛亂的雜沓中找出我最需要的那一隻隻鐵蹄，讓他們按照我的構思，組合、排列、打破、再組合、再排列... ...直到形成一個有序的堂堂之陣，踏響我心中那曲慷慨的戰歌。而當我不再嘔心瀝血，不再虔誠如昔，他們立時化作憤怒的颠覆者揭竿而起，厮殺、碰撞、錯位、逃離... ...一紙荒涼。

不難想象，這是一件多麽艱巨而龐雜的工作，這是一次多麽困惑迷惘的心路曆程，這幾乎就是一場不見硝煙的戰争。良知對抗愚頑，執着對抗軟弱，這時的你，是在和自己戰鬥。由此愈發景仰那些先賢至聖，那些曠世名著，豈非是他們付出了自己的全部熱血和生命才得以完成。那照耀過時空永不熄滅的燦爛光輝使我堅信，對文字的愛必須是虔誠、敬畏和不飾僞裝的，那些亵渎了她的人，背叛的其實正是他自己。

今晚，當我再一次鋪排紙墨，與文字相約，擡眼窗外，北國秋天繁星閃爍的夜空下，月見草正在悄悄開出她淺黃色的花兒，文字的袅袅清香，似一曲鼓蕩的夜歌充盈在我騰起無限遐思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