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斯达尔的诗

我的三十三條河

那些褶皺

黑色的山谷

睡在父親的帳房裏

聽夜裏向北奔流的雪水河

像是母親淩晨擠奶的三十三首歌

向北再向北

漫漫隐去

坐在那些山崗思想

薩滿的一隻鷹憂傷的嘶鳴

我是最後的一層雪

在麥田和玉米的背後滞留

你聽

巴丹吉林深處胡楊倒下的聲音

有些玉米向北低着頭顱

像是在說着歉意

居延海的漣漪

像母親黑色的皺紋

定格在苦難的記憶深處

北祁連面北

雪水河流北

我的北方啊！在你與我之間

這些水庫和麥田

這些城市和水龍頭

就是一塊烙在天地之間的疤痕

漫漫的兩千年

從匈奴離去到失去草原

從開發區的綠色到我幹枯的那眼井

從地下揪出的暗河到雲杉枯萎的根須

一粒種子秦腔的呐喊

就是萬千傾良田

一聲遠去的馬嘶

長城就橫在中間

亦如此

我的三十三條雪水河啊！

你已不能向北奔騰三十三萬裏

走不出楔進河西的三十三萬田

曆史就是昨天

右腳是過耕左腳是過牧

權衡間

糧食收了

向北胡楊倒下風沙四起

……

把骨頭交給北方

牧歌之上

嘎斯嘎雪峰飛白的頭顱

參照一匹馬嘶下

走失的我

至少我在牛羊和牧草的血液裏走失

我的狗，還在北方的草葉下聞尋

我的足迹

起身出去

聽不見鄰裏姑娘打響夜的奶桶

就這樣躺在夜裏吧

放棄記憶，思念

在你的高闊，遼遠裏牽動

扯着，扯着

像雪水河扯着倆岸的炊煙，帳房，牛羊

都說走失了馬兒

我卻被馬兒走失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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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很長時間了

有時，我真想做回祁連的草

卧聽

急驟的馬蹄四面而來

将我的身軀搗鼓成一面薩滿的鼓

跳起阿爾泰蒼狼的舞蹈

我願在這鼓點和舞蹈中死去

亦是遠去的一隻鷹

再向北飛去

……

又是日落

傍晚的一枚月

在北方如針如鐮

縫合着記憶，思念的傷口

收割着心田裏瘋長的青稞，燕麥

召喚的馬嘶，聞尋我的狗啊！

我把骨頭交給北方

交給博大，遼遠，空曠

幹幹淨淨的天堂

白銀博格達的憂郁

隆薩爾郭勒

一條北方河流的名字

“隆薩爾”來自吐蕃

“郭勒”來自突厥和蒙古

有你和我的

血液來自這條向北流浪的河

而我的喀爾喀蒙古來自北方

來自黑喇嘛天邊的石城

那扇自由的門

白銀博格達憂郁的眼睛和深邃的黑色之紋

就是那些山谷

那些河流

那些我們遊牧祖先征戰的路

坐在白銀博格達的憂郁裏

傾聽來自牛毛山口的一聲馬嘶

我的心糾結在年輕人狂跳的街舞中

那些喀爾喀老人和我在快門聲中遭遇

記得來自白銀博格達的憂郁吧！

那些我們不能回去的歲月

就在民歌、史詩中慢慢地遠去

沒什麽别沒文化有什麽别媚外

記得這些老人滄桑的臉

才會記得我們自己

來自哪裏！

又将何去

寫給鄉音

十多年前

我站在異鄉的口音裏

感受思鄉的孤獨

還有一群歸鄉的遊子

擠在寂寥的站台

鄉音

多麽憂傷的兩個詞深烙在飄泊的心底

我站在異鄉的蒼茫裏

回憶

十多年後

我在故鄉的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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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裏變老

站在村口的母親

又在等誰回到她的懷裏老去

鄉音

多麽親切的兩個字揣着你和我的愛情

回來

十年後

又有孩子們的鄉音從村口離去

秋日的情緒

孤守

祁連下空曠爛醉的夜

我是酒焰燃盡的一粒青稞嗎？

雲杉的一枚果

舞着秋的節拍

我聽見種子入土的呐喊！

灰褐色的雁或不知名的鳥

攪亂秋的星空南去

打落一顆流星向北

亦是我青稞的頭顱向北醉落

月牙的鐮正挑亮北方

收割我瘋長的情緒

西口的風

像是

曾經一别的冬日

我數着西口風裏的絮花

卻怎麽也不能融了

相思的一瓣熱淚

于我滾燙的心裏

燕來的日子還早

漫長的寒将相思的影

凍結在西口的風裏

縱使僵冷了肢體

卻也迎風流下

熱淚

一滴

情緒的天空

更多的時侯我是孤獨的

就像鄰裏賣完了馬

剩下一匹孤單的騾子

暗巢裏不再繁殖蛋白的螞蟻

摟在一起

我想起秋露裏螞蚱最後的舞蹈

多像過河的村娃踩着石頭

寒鴉嚷嚷着

冬至的班車卸下的寒風，大雪

誰從雪山背後轉出一輪紅日

像穿着紅襖的村婦

依在豁口的土牆上散播閑言碎語

更多的時候

或許一次釋懷

來自新鮮幹淨的雪水河

春的消融夏的奔流

止到秋的富有冬的素潔

召示生命的軌迹

亦是我如河流或河流如我

更多的時候

坐在山脊的黑岩上突兀成一隻長嗥的狼

感受回聲帶來閃電末稍的神經

沐浴不了的身心

太過肮髒

已錯過了起點

就在通往終點的路上做一次

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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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自我

中秋節的霧

雲去霧來的北方小鎮

架子車上趕集的村婦

望不見趕車的漢子

隻有驢蹄踩起霧的碎片

很清脆的聲響

狗咬不出隐去的村莊

爆米花恐怖的巨響

卻招來村娃們揣着五谷

麻雀般叽叽喳喳地飛去

更遠處

祁連幽黑的褶皺裏

那些樹的葉子低垂霧的頭顱

不想散去的樣子

我和我的馬

小心走過小鎮的街口

聽見喇叭聲

東面一聲，西面一聲

雨夜住在帳篷裏

上河邊的霧

隐沒驢子的長耳

雨碎處濺起的驢叫

如雷喊冷

閃電是狗的狂吠

羊兒反刍雨夜深處的牧草

牧人罵了一句

狼吃的，就不會找個避雨的灣灣

十萬珠雨粒下是祁連深處的帳篷

牛糞火下是我

傾聽天籁的雨聲

這一刻

心野博大，粗狂

至少在雨停，天明前

我願是這樣的

巴顔喀拉山的十萬匹駿馬

1

巴顔喀拉

年輕得亦如卓瑪歌下的青海

展開的雪峰

是十萬匹金黃色的駿馬

在青藏高原的一個山口集合

化作蜿蜒在平原的一條黃色哈達

峽谷中有你豪邁铿锵的凱歌

丘陵搖曳着第一朵浪漫的金黃野花

無論你我生在何處

我們都叫她母親啊黃河

亦是十萬匹從青藏高原東去的駿馬

奔騰就是你亘古的性格

“一把黃土塑成千萬個你我，

靜脈是長城，動脈是黃河。”

2

黃河金岸的暮色裏

約會一匹駿馬

是向海而去的黃河抑或紛至沓來的賀蘭

我亦是蚩尤部落的獵手在黃河裏結網捕魚在金岸邊熟食五谷

你聽

有一粒種子在呐喊

是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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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水裏千年的水稻

伏羲與神農氏的石鋤耕熟的黃土地啊！

那一粒種子就收獲在金黃的秋季

華夏族到炎黃子孫的血脈

是十萬匹亦如黃河奔騰的駿馬

繁衍不息

從八水帝王都到九朝古都

從塞上江南到四大發明

黃河啊！黃皮膚的我們從沒有離開過你

你聽

有個偉人的聲音萦繞在五千餘公裏的黃河上

“要把黃河的事情辦好”

那是千萬滴黃河水飛濺的浪花

在劉家峽

在小浪底

在千萬炎黃子孫大合唱的旋律裏

黃河啊！

你是奔騰在祖國胸口上的動脈起伏着十三億子孫的喘息

靜靜地

你流進一片海

隻帶了幾粒黃色的沙粒

那可是渤海的光彩

更爲寬廣的天地

3

遭遇沙湖水鎮

沒來得及洗去沙坡頭的色彩

隻好

躺在黃色的涼席上思想

思想賀蘭口通神人面岩畫的神秘

思想西夏王陵披着晚霞的回憶

青銅峽口咆哮的黃河

是一支色彩斑斓的大筆

握在回漢人民的手裏

描繪着現代農業的那些美

那些綠色中透出的金黃

那些花卉簇擁的美景

我從祁連而來

還有一隻向東側飛的江南蜜蜂

這一切

是你的一滴血孕育的生命

朦胧中

仿佛聽到羊皮筏子的號子

抑或黃河大橋上的車笛

沒紙沒筆的沙湖水鎮和我

手指摟着手指

來自神經末梢的雷鳴

亦是我鉗臸依舊的情愫洩勁

酥酥的像岸邊的黃泥

4

想起

桃花峪

多麽好聽的名字

我願守在那裏

在上遊抑或下遊

等一雙要走完黃河的鞋

去金三角看農展會

去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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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底打撈遠去的記憶

黃河啊！

萬千頃岸邊的生态麥地

玉米的頭顱叩拜着

不爲收獲隻想感受你溫暖的身軀

轉眼間

農夫不小心将落日

收割在你天際的蒼茫裏

又一次看到你啊黃河

大浪滔天

東去東去

又來沙塵

西來的風

揮舞幾把久旱的刀子

劃破巴丹吉林的大腹

兜售漫漫黃沙

可惜我老婆粉嫩的臉啊

三月無雨

分娩不了的春天像是難産的村婦

渾身的痛楚

北山口一輛草車的影子

像是羽毛淩亂的鳥

越飛越低

倔強的

芨芨草閃現禅機

亦如我

沙塵之後

那場約會的春雨

在北方

在北方的山頂

我和我的馬

聞見山下發酵的青稞

打馬掠過醉夢的英雄紅粉佳人、美酒疆場

南羌北胡的凱歌

恍若夜裏北鬥的指引

亦是我流浪的北方

廣袤的故鄉

在北方

沿一條北去的河流

我和我的馬驚恐地發現

展開生命的雪山

走不出的麥田谷底

随河打馬北去

掠過饑渴的戈壁

一些幹旱的裂紋

漫漫無際

我的酒盞斟滿幹澀的沙粒

就算醉死

老馬遠去

我的頭顱依然向北落地

有一些

英雄佳人美酒駿馬

走進我酣睡的夢裏。

這一夜

雁

飛過昨夜攪亂繁星哀鳴殘月

搖曳案頭的燭光

像是歲月深處的酒焰

燃盡幾行凄美的詩稿

裏面有你，裏面有我

心卻随雁遠去

來吧，今夜的酒歌

我有雕龍琢鳳的一雙酒盅

一杯給我

一杯敬你

這一夜

酒盡人散的黎明

我們忘記過去

忘記那些曾經的美麗

……

約會明海的海

——深秋明海行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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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海

眺望居延海擱淺的一雙眼

角膜幹渴

眼底出血

開墾牽着機井的手走過塔拉家的門口

海子招手

誰聽我呼救

展開的

雪山繞不出名字繁多的方田路口

我看見

海子的手

停在風中消瘦

我亦是歇腳北去的雁

塔拉卻是身後胡楊樹下

我憂慮的詩友

在沙海在戈壁

在和女兒歡笑哀愁

2

在前灘

紹爾塔拉鹹鹹的憂郁深處

堯熬爾人花色的褡裢和銀質的馬镫

收藏在

歲月鏽色的牆角

堯熬爾抑或突厥的石人毀在昨天的前天

今天的石人頭插來自中原的簪子

雖是嶄新

卻是陌生

就這樣坐在堿灘墩面北

找尋烏魯〃薩格斯

去北京的路

那些沙塵

不是我帶去的問候

玉米和苜蓿的蒼茫裏

我的弟兄和姊妹

若隐若現

我思緒好久

我匆匆的來靜靜的去

爲你的輝煌喝彩

爲你的脊梁擔憂

……

3

那一夜

我們喝醉

寂寥的村莊邊緣有孤獨和落寞在徘徊

漫天飛雪的夜

塔拉的深處陽光正在集結

紮斯達爾的黎明啊

十一萬萬縷陽光的背後

我們忘了靜想的沉穩與思考

忘我的喝着

仿佛看到火苗在一堆幹柴上舞蹈

繼新吊着的茶壺裏溢出一串歡笑

我們醉去

喝着我們的情緒唱着我們的過去

那一夜多麽純粹的一群人

坐在純粹的夜裏

純粹地醉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