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绩诗歌选读

王績（586—644），字無功，自號東臯子、五鬥先生，绛州龍門（今山西河津）人。隋末大儒王通之弟。一生三仕三隐，爲人曠達自足，不喜拜揖，隻喜飲酒，常自比于劉伶、阮籍、陶潛。各撰《酒經》、《酒譜》一部。生命中大部分時光“結廬河渚”，在故鄉隐居度過。有《東臯子集》傳世。詩存百餘首，被後世公認爲五言詩與白話詩的奠基人。作爲唐代三大白話詩人（還有寒山、王梵志）之一，王績具有“隻開風氣不爲師”的超前與超脫。倘若皎然的詩歌感覺是“泡”（茶）出來的，那王績的詩歌感覺簡直是“喝”（酒）出來的。或者說，王績的詩歌感覺該不是“釀”出來的。詩到純釀的境界，便于溫潤平淡中透出白話“唐言”的優雅與醇正。這種“優雅與醇正”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是造語随心，詩歌便從心流出，仿佛水到渠成，不假邏輯的“過濾”；另一方面是帶有說唱意味的抒情方式，達到大巧若拙的極緻。從“不如多釀酒，時向竹林傾”、“從來山水韻，不使俗人聞”、“去去相随去，披裘驕盛唐”、“百年何足度，乘興且長歌”等說唱味很濃的詩句不難看出，詩人釀就的詩篇，用情是那麽淡，寄懷卻是那麽遠。尤其是抒情長詩《過漢故城》，更拉響了“千秋并萬歲，空使詠歌傷”的“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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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警報”。至此筆者突然萌發“漢詩唐言”這樣一種概念組合。當然這已是題外話。本讀共選王績詩歌39首，部分作品重新标題。

1、古意（一）

竹生大夏溪，蒼蒼富奇質。

綠葉吟風勁，翠莖犯霄密。

霜霰封其柯，鹓鸾食其實。

甯知軒轅後，更有伶倫出。

刀斧俄見尋，根株坐相失。

裁爲十二管，吹作雄雌律。

有用雖自傷，無心複招疾。

不如山上草，離離保終吉。

2、古意（二）

松生北岩下，由來人徑絕。

布葉捎雲煙，插根擁岩穴。

自言生得地，獨負淩雲潔。

何時畏斤斧，幾度經霜雪。

3、古意（三）

桂樹何蒼蒼，秋來花更芳。

自言歲寒性，不知露與霜。

幽人重其德，徙植臨前堂。

連拳八九樹，偃蹇二三行。

枝枝自相糾，葉葉還相當。

去來雙鴻鹄，栖息兩鴛鴦。

榮蔭誠不厚，斤斧亦勿傷。

赤心許君時，此意那可忘。

4、石竹詠

萋萋結綠枝，晔晔垂朱英。

常恐零露降，不得全其生。

歎息聊自思，此生豈我情。

昔我未生時，誰者令我萌。

棄置勿重陳，委化何足驚。

5、田家（一）

阮籍生涯懶，嵇康意氣疏。

相逢一醉飽，獨坐數行書。

小池聊養鶴，閑田且牧豬。

草生元亮徑，花暗子雲居。

倚床看婦織，登壟課兒鋤。

回頭尋仙事，并是一空虛。

6、田家（二）

家住箕山下，門枕颍川濱。

不知今有漢，唯言昔避秦。

琴伴前庭月，酒勸後園春。

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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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林士，何忝上皇人。

7、田家（三）

平生唯酒樂，作性不能無。

朝朝訪鄉裏，夜夜遣人酤。

家貧留客久，不暇道精粗。

抽簾持益炬，拔箦更燃爐。

恒聞飲不足，何見有殘壺。

8、贈李征君大壽

孔淳辭散騎，陸昶謝中郎。

幅巾朝帝罷，杖策去官忙。

附車還趙郡，乘船向武昌。

九征書未已，十辟譽彌彰。

副君迎绮季，天子送嚴光。

灞陵幽徑近，磻溪隐路長。

編蓬還作室，績草更爲裳。

會稽置樵處，蘭陵賣藥行。

看書惟道德，開教止農桑。

别有幽懷侶，由來高讓王。

前年辭厚币，今歲返寒鄉。

有書橫石架，無氈坐土床。

蘭英猶足釀，竹實本無糧。

澗松寒轉直，山菊秋自香。

管甯存祭禮，王霸重朝章。

去去相随去，披裘驕盛唐。

9、山中叙志

物外知何事，山中無所有。

風鳴靜夜琴，月照芳春酒。

直置百年内，誰論千載後。

張奉娉賢妻，老萊藉嘉偶。

孟光傥未嫁，梁鴻正須婦。

10、知足

朱門雖足悅，赤族亦可傷。

履霜成堅冰，知足勝不祥。

我今窮家子，自言此見長。

功成皆能退，在昔誰滅亡。

11、憶我少年時

憶我少年時，攜手遊東渠。

梅李夾兩岸，花枝何扶疏。

同志亦不多，西莊有姚徐。

嘗愛陶淵明，酌醴焚枯魚。

嘗學公孫弘，策杖牧群豬。

追念甫如昨，奄忽成空虛。

人生讵能幾，歲歲常不舒。

賴有北山僧，教我以真如。

使我視聽遣，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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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塵累祛。

何事須筌蹄，今已得兔魚。

12、春日

前旦出園遊，林華都未有。

今朝下堂來，池冰開已久。

雪被南軒梅，風催北庭柳。

遙呼竈前妾，卻報機中婦。

年光恰恰來，滿甕營春酒。

13、在京思故園見鄉人問

旅泊多年歲，老去不知回。

忽逢門前客，道發故鄉來。

斂眉俱握手，破涕共銜杯。

殷勤訪朋舊，屈曲問童孩。

衰宗多弟侄，若個賞池台。

舊園今在否，新樹也應栽。

柳行疏密布，茅齋寬窄裁。

經移何處竹，别種幾株梅。

渠當無絕水，石計總生苔。

院果誰先熟，林花那後開。

羁心隻欲問，爲報不須猜。

行當驅下澤，去剪故園萊。

14、春桂問答

問春桂，桃李正芬華。

年光随處滿，何事獨無花？

春桂答，春華讵能久。

風霜搖落時，獨秀君知不。

15、北山

舊知山裏絕氛埃，登高日暮心悠哉。

子平一去何時返，仲叔長遊遂不來。

幽蘭獨夜清琴曲，桂樹淩雲濁酒杯。

槁項同枯木，丹心等死灰。

16、野望

東臯薄暮望，徙倚欲何依。

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牧人驅犢返，獵馬帶禽歸。

相顧無相識，長歌懷采薇。

17、贈程處士

百年長擾擾，萬事悉悠悠。

日光随意落，河水任情流。

禮樂囚姬旦，詩書縛孔丘。

不如高枕枕，時取醉消愁。

18、九月九日贈崔使君善爲

野人迷節候，端坐隔塵埃。

忽見黃花吐，方知素節回。

映岩千段發，臨浦萬株開。

香氣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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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把，無人送酒來。

19、獨坐

問君樽酒外，獨坐更何須。

有客談名理，無人索地租。

三男婚令族，五女嫁賢夫。

百年随分了，未羨陟方壺。

20、遊仙

結衣尋野路，負杖入山門。

道士言無宅，仙人更有村。

斜溪橫桂渚，小徑入桃源。

玉床塵稍冷，金爐火尚溫。

心疑遊北極，望似陟西昆。

逆愁歸舊裏，蕭條訪子孫。

21、贈學仙者

采藥層城遠，尋師海路賒。

玉壺橫日月，金阙斷煙霞。

仙人何處在，道士未還家。

誰知彭澤意，更覓步兵那。

春釀煎松葉，秋杯浸菊花。

相逢甯可醉，定不學丹砂。

22、黃頰山

别有青溪道，斜亘碧岩隈。

崩榛橫古蔓，荒石擁寒苔。

野心長寂寞，山徑本幽回。

步步攀藤上，朝朝負藥來。

幾看松葉秀，頻值菊花開。

無人堪作伴，歲晚獨悠哉。

23、建德破後入長安詠秋蓬示辛學士

遇坎聊知止，逢風或未歸。

孤根何處斷，輕葉強能飛。

24、過酒家（一）

洛陽無大宅，長安乏主人。

黃金銷未盡，隻爲酒家貧。

25、過酒家（二）

此日長昏飲，非關養性靈。

眼看人盡醉，何忍獨爲醒。

26、過酒家（三）

竹葉連糟翠，蒲萄帶曲紅。

相逢不令盡，别後爲誰空。

27、初春

春來日漸長，醉客喜年光。

稍覺池亭好，偏宜酒甕香。

28、醉後

阮籍醒時少，陶潛醉日多。

百年何足度，乘興且長歌。

29、嘗春酒

野觞浮鄭酌，山酒漉陶巾。

但令千日醉，何惜兩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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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

30、獨酌

浮生知幾日，無狀逐空名。

不如多釀酒，時向竹林傾。

31、山夜調琴

促轸乘明月，抽弦對白雲。

從來山水韻，不使俗人聞。

32、食後

田家無所有，晚食遂爲常。

菜剪三秋綠，飧炊百日黃。

胡麻山麨樣，楚豆野麋方。

始暴松皮脯，新添杜若漿。

葛花消酒毒，萸蒂發羹香。

鼓腹聊乘興，甯知逢世昌。

33、過漢故城

大漢昔未定，強秦猶擅場。

中原逐鹿罷，高祖郁龍骧。

經始謀帝坐，茲焉壯未央。

規模窮棟宇，表裏浚城隍。

群後崇長樂，中朝增建章。。

鈎陳被蘭锜，樂府奏芝房。

翡翠明珠帳，鴛鴦白玉堂。

清晨寶鼎食，閑夜郁金香。

天馬來東道，佳人傾北方。

何其赫隆盛，自謂保靈長。

曆數有時盡，哀平嗟不昌。

冰堅成巨猾，火德遂頹綱。

奧位匪虛校，貪天竟速亡。

魂神籲社稷，豺虎鬥岩廊。

金狄移灞岸，銅盤向洛陽。

君王無處所，年代幾荒涼。

宮阙誰家域，蓁蕪罥我裳。

井田唯有草，海水變爲桑。

在昔高門内，于今岐路傍。

馀基不可識，古墓列成行。

狐兔驚魍魉，鸱鸮吓狙狂。

空城寒日晚，平野暮雲黃。

烈烈焚青棘，蕭蕭吹白楊。

千秋并萬歲，空使詠歌傷。

34、詠妓

妖姬飾靓妝，窈窕出蘭房。

日照當軒影，風吹滿路香。

早時歌扇薄，今日舞衫長。

不應令曲誤，持此試周郎。

35、辛司法宅觀妓

南國佳人至，北堂羅薦開。

長裙随

鳳管，促柱送鸾杯。

雲光身後蕩，雪态掌中回。

到愁金谷晚，不怪玉山頹。

36、詠巫山

電影江前落，雷聲峽外長。

霁雲無處所，台館曉蒼蒼。

37、詠懷

故鄉行雲是，虛室坐間同。

日落西山暮，方知天下空。

38、句·獨坐

寄身千載下，聊遊萬物初。

欲令無作有，翻覺實成虛。

39、句·圍棋

雙關防易斷，隻眼畏難全。

魚鱗張九拒，鶴翅擁三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