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在山色中起舞

南方的一個小城。小到沒有火車站，小到導航都時有時無。我一個人來到這裏，忽然感到了莫名的孤單。好在酒店還是很規範，于是總算可以安下心來。房間很大，大得超乎了我的想象，大得有了幾分空曠。推開落地的木格窗扇，遠處的群山展現無餘。那些起伏、重疊的暗影，如同一滴月色落入夜墨而濺起的漫漶；如同鳳凰飛舞時的缥缈翎羽。空靈，浩蕩，層次分明。我無法分辨，這其中，有多少暗綠、多少深藍、多少濃紫……隻見到那一頃、一淵，和一望無際。

掬起一捧清風放到唇邊，舌尖感受到了一種花香、一種春色、一種潤郁。似乎很熟悉，又似乎從未感受過。此刻，我放縱了所有的思緒，允許夢，在山色中翩然起舞。

總是喜歡躲在記憶的簾栊後面，在掌中尋覓紋路中的波動。深深淺淺，那些掌紋如同縱橫的編織，将欣喜和傷痛穿插起來，再加入情感的彩色，成爲一匹軟煙雲影。其中有春的桃香，若隐若現的羞紅；有夏的荷靜，沁心入脾的幽縷；有秋的麥海，浮沉浩淼的燦爛；有冬的雪衫，粼粼輕柔的晶瑩。還有相聚時微微揚起的唇角弧線，以及分别時依依不舍的婆娑淚痕。這大概就是人生吧。五彩斑斓，冷暖自知。

月輪如水。這小城的夜靜得出奇。沒有城市裏慣有的車馬喧嚣，沒有那些晦暗中的燈紅酒綠。山如水墨；月似留白。我傾聽着風的低吟，仿佛一個千年的故事，在被娓娓的訴說着。

這裏沒有花香，卻有花香的痕迹；這裏沒有水榭，卻有山色迷蒙；這裏沒有遇見，卻有陣陣相思；這裏沒有離别，卻有淡淡閑愁。這裏，沒有你，卻似乎有你的身影。常言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不記得我白晝裏都想了些什麽，隻知道我的夢裏總是有你。或遠或近，或真或幻，或喜或怨……你成爲了我夢中劇場的主角，一旦夜幕拉開，就會看見你的粉墨亮相。從來沒有觀衆喝彩。可是這個重要麽？如同眼前的水墨長卷，沒有題跋落款，沒有名家印章。可難道它不美麽？難道他自然流露出的，最本真的質樸不美麽？

山色如錦蔭墨屏。這山不是什麽五嶽名峰，隻不過是江南一處鄉村的深邃巒麓。我靜靜地注視着他，觀賞着他，努力地去讀他。忽然，我流淚了。他普通麽？是的。普通到沒有任何文字記載。他特别麽？是的。特别到他可以在濃郁的夜色中彰顯自己的陡峭挺拔。他的脊梁并沒有因爲世俗的認同感而彎曲，他的内心依然在黯淡的夜色中澎湃着朗朗歡歌。你聽，他采風納雨，寫出了蒼翠桀骜的曲調；你看，他攬月撷霞，爲自己織出了炫彩的鶴氅。我在這一片山色中震撼着。淚，漸漸輝映出蝶翼般的淙淙月光。我的夢，就是你；你，就是我正在山色中起舞的夢。

忽然想起雲門的舞蹈。黑色的半透明水袖，白色的緊身裙衫。風一般的舞動，水一般的柔媚。舞者的足尖，在潋滟上輕盈滑動；舞者的軀體，在光影中渙散成雲。假如，我的眼眸可以播放慢動作的他們，那這一連串的舞姿，不就是眼前的山水麽。

可我的夢在哪裏呢？是在那柳浪聞莺的西子湖邊；是在那花閣水巷的周莊回廊；是在那金縷雲玉的蓬萊仙島，還是在那卧佛古刹的半月池塘……

此刻，多想有一縷清澈的箫，劃破這沉寂的夜；多想有一泓悲憫的水，浸透這無邊的孤獨。我知道，有一天我會成爲這山影中的一滴墨色，可誰又會站在這明媚的月光下描繪那一方記得？抔土重疊山色海，捧香渙散水湄紗。誰語曾經多少事，願做往複荼靡花。

夢，在山色中起舞。月，在夜墨中浣洗塵緣。忘，終究是不可能的。惟有盼望那記憶若酒，我便可以一醉方休……

我知道山的背面就是你在的地方，讓我在這裏靜靜地守望着吧。夢醒之時，你會看到你掌心的一滴朱砂小痣，那是我與你的情緣。在清晨的陽光裏，她恍惚着，成爲一個嶄新的許諾。

小城的寂靜，包圍着我的寒冷。窗外的群山，又似乎在古笛聲中漸漸消融。我依然伫立，單薄的衣衫兀自抵禦着風的撕扯。心靈穿越蒼涼，我的夢乍洩在你的面前，戛然而止，從此成爲了一季冰川。或許，我已經走到了世界的邊緣，或許，來世已經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