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小禅：夜，未央

總是會莫名其妙喜歡一些詞。比如蝴蝶，比如薄涼，比如奧林巴斯，我還因爲這四個語感好的詞買了這個牌子的數碼相機，比如青，比如夜未央。

我初次見“未央”兩個字，大概是自安妮寶貝的小說中，便覺得心生歡喜。心生歡喜是難的。鎮江的金山寺裏，有一塊牌匾，後面有四個字：生歡喜心。我覺得這四個字極妙，一個人生出歡喜心，還有什麽不可放下？

鐵凝也到了金山寺，和他的戀人華生。她讀的時候，是從左往右讀的，心喜歡生。這是天意？她決定嫁了，愛情終于等到了，上天都說了，心喜歡生。

天意的東西總是難違。就像愛情這東西，說散了就散了，連痕迹都覺得可恥，有浪費的嫌疑。而夜未央，下着小雨，适合一個人迷戀自己讨好自己，打不打傘都不重要，最好都淋濕。有時候，淋漓盡緻的孤單真是一種意境。

因爲喜歡京劇，我喜歡那些曲牌。最迷人的當然是《夜深沉》，有讓人哭的沖動。大概也是夜未央，大概也是無以傾訴，突然發現了一個人的好，于是，就一個人呆着，哪怕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做。

好多年前我聽過張楚的一首歌——孤獨的人是可恥的。是可恥的。非常可恥。就像戀愛中的人是可惡的，她們要僞裝，要表現出豔情的一面，要在夜未央的這一面半推半就，要裝天真，裝純潔，裝幼稚，裝成初戀，可是，不是的，心底的涼，是那樣徹骨，是曲終人散的無奈與徘徊。

愛情是什麽，愛情就是疼痛，所有的作家，誰寫好了疼痛，誰就寫好了愛情。就像這夜未央的夜晚，一個人，選擇在雨夜裏獨走，不給任何人發短信，不給任何人傾訴。

喜歡這夜未央，這孤單到薄涼的夏夜，點了一支煙，看它如紅狐狸一樣閃着，明明滅滅。

我并不是喜歡抽煙的女子，我隻是在這樣的夜晚，想點上一支。看它煙消雲散的刹那，是怎麽樣讓我更心碎。

此時，我穿過那些槐樹，到現在我才剛知道，這些槐花是七月才盛開的，在廊坊開發區的兩側，盛開着這麽多的槐花，幾百棵槐樹就這樣站在我的兩邊，小小的黃花落了滿地。在雨中，它們更有一種濃烈得化不開的東西，原來，槐花是在七月才開的呀。

陳琳的《雨夜》也有這樣的凄然。我喜歡看她的那個MV，穿旗袍的女子，在古城牆邊遊走。鬓邊有一朵豔麗的大花，我懷疑是木謹。木謹開得太熱烈，以至于我懷疑它開花的純粹性。

在北戴河，海濱大道兩側開滿了這種大朵大朵豔麗的木謹花，因爲太過大和豔麗，有一種恐怖，分外不真實。就像用盡全力的愛，自己都覺得有幾分的假了。這樣的愛，未必有男人可以承擔。盛大的東西總是帶幾分恐怖。

太飽和的東西總會讓人有腫脹之感，愛得熱烈，未來不好預測。倒是平淡的愛可以天長地久。可是，愛情總是喜歡熱烈的，太過平淡了，怕連親吻都沒有激情吧？

還是喜歡這夜未央的狀态。就像去中國美術館看的那場西班牙展覽，從提香到戈雅，那些提香時代唯美的東西因爲過分的形式終于被淘汰。可是，我還是喜歡那過分的形式，就像喜歡一個男人過分地寵愛，過分地起膩地說：我愛你，我愛你。

雖然那熱烈是那樣的暫時。

所有的熱烈都是暫時的，煙花一樣，藍，而且，碎。我在北戴河海邊看到了那種藍，夜黑下來，那些小燈，藍色的有如鬼魅煙火一樣的小燈挂在松樹上。我一個人在海邊，聽着潮起潮落，看着這些明明滅滅的小燈，就想起這三個字來，夜未央。

我的眼淚就流了下來。

夜未央。

愛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