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沒有看到雨了。現在已經不是雨季，雨季已經過去。

雨季已經過去？那個汲取了大地的養分後，回饋大地的季節已經過去？我拉開一直緊閉着的窗子，伏在窗台向遠方望去，一幢高大的樓宇擋住了我的視線，我不能再看到什麽。

幾天前，似乎還聽到過蟬鳴，怎麽現在就突然進入了另一個季節。難道，伏在耳邊的金蟬是在夢中低吟？我的情緒開始抑郁起來。

失去了貼近大自然親吻大自然的機會，身體裏沸騰的原始野性也被緊閉的窗帷阻閡。季節無休止地更叠，我的雙手失去了撫摸大自然的本能，亦失去了人生的春夏秋冬，而自己的心此時卻仍停留在曾經依舊的春天，僵立颙望着沒有了感知。淡漠了季節，淡漠了青春……

霓虹燈鱗次栉比的亮了，裝綴着城市的夜色，絢麗迷人。曾經陶醉在了這斑斓絢麗的美景中——永恒不凋謝的美景。今日，卻沒有一絲溫暖的恬适。這不凋謝的絢爛，灼痛了我的眼睛，刺痛了我的心。它讓我迷上了這永久的不凋謝，違背了大自然更叠的規律。

沒有季節的青春，孤獨、傷感。

我在冷漠的空氣中孑然一身像沉默的影子，不禁黯然落淚，淚水像風中的殘葉撒滿小徑。

我想在沒有粉飾的泥土路上走走，踏着落葉，嗅嗅泥土的氣息，便轉過樓宇，向樓宇後面行去。泛着耀眼光亮的牆上全是光彩陸離的廣告牌子，五彩斑斓的畫面被雨水洗刷了多遍，卻洗滌不掉那些畫面背後的銅鏽，銅鏽的痕迹越來越深。城市裏的空氣似乎比城外的沉重，道路旁的國槐微垂着頭，像是喘不過氣的老人。道路被人打掃過，甚是清潔，我沒有嗅到那種讓我心曠神怡來自大自然的氣息。

曾經向往的城市帶給我的是喧嚣、浮華，更有内心的壓抑。我開始轸念下雨的日子。

下雨的日子，總是有許多迷人的風景。黃昏時，浪漫的情人撐着油紙傘在迷蒙的細雨裏徜徉，溫柔的風吹出了傘沿上細雨滾動的波紋，也吹出了傘下浪漫愛情的詩意。那些溫柔的甜蜜漣漪在腳下潺潺地流淌，像一幅動态的不凋謝的畫卷，深深地駐紮在了我濕潤的心裏。

下雨的日子，總會有許多聯想。聯想“一雨池塘水面中，淡磨明鏡照檐楹。”“斜雨飛絲織曉空，疏簾半卷野亭風。”“清溪淺水行舟，微雨竹窗夜話。”“燕子不歸春事晚，一汀煙雨杏花寒。”“雨過一蟬噪，飄蕭松桂秋。”“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綠遍山原白滿川，子規聲裏雨如煙。”

下雨的日子，總能讓緊張工作的人們放慢節奏，靜下心來，偷得片刻閑暇。如果有誰隔着窗子大喊：看，一隻小鳥在雨裏疾馳！這時，多半人會停下手裏的工作，奔着跑向窗子。雨季裏，一切熟悉的東西都變的新鮮，哪怕是一隻小鳥從窗台飛過，也是一種别緻的風景，也能激起那顆沉寂已久的心。

可是，雨季已經逝去。細雨迷蒙飄着桂花香的日子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潭寂寥的死水盈滿了心湖。湖面上再也沒有綿綿的細雨，再也沒有潋滟的波紋，更沒有飄香的花瓣。

我踯躅地踏上了鵝卵石鋪成的小徑。一圈圈的嶙峋弧形，像是被折彎的脊梁。這裏本不屬于它，它怎麽會甘心在這裏任人踐踏？海灘才是它溫柔的的歸宿，澎湃的大海才是它的向往。現在它已被無數人的腳蹂躏的面目全非，一股湧流從心底浮出，幾滴滾淚濺濕了腳下的鵝卵石，我蹲下身拂了拂小卵石，卻是越抹越黑。我的眼淚不能挽救小卵石。隻有雨季裏，小卵石身上的污垢，塵世的鉛華，才會被滌蕩幹淨，内心郁積的憂傷方能釋放。

我帶不走小卵石，我隻能帶走小卵石内心澎湃的向往。

我撫摸着被修飾光滑的樹身，忽想起了鄉下老屋門前的古槐。它像一個預言家，從它蒼桑盤旋的軀體上，我總能看到季節的痕迹，沒有被修飾的枝葉扶疏，溢滿了大自然原始的骨氣；不像城市裏道路旁被修飾的草木，雖然妖娆豔麗，卻沒有那種凜凜傲骨。

我想，我應該回去了，應該回去再撫摸撫摸老屋門前的古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