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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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无端 / 杨千紫

分类:深情日记发布者:山河有幸埋战骨
不是所有人都值得等,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忘。 那一場卑微了許多年的愛戀,和半生裏無數個日夜的仰望。 -題記。一.{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我是甯錦,十二歲那年的冬天被賣入阮府。那時的阮城素已京城裏小有名氣的聰穎少年。一手宛如天賜的好詩畫,再加上是宰相之子,從小呼風喚雨,性格中便有了偏執的一面。他對美的事物有種狂熱的欣賞,無法容忍任何讓他礙眼的醜陋。 于是當他看見我的時候,隻是一眼,便不耐地跟管家擺了擺手,說,“這麽醜的人怎可來做我的婢女?快快打發了吧。” 彼時我也不過是個孩子,哪曉得什麽美醜,規矩,隻知道若是阮府不收我,回去就要挨爹爹的罵。娘今早也哭着說過,新生的弟弟挨不了苦,隻有賣了我,才能給他一口飯吃,女兒遲早是别人家的,早一點送出去也沒什麽不好。心中一急,便沖到他面前,一把抓起他桌上的珊瑚紙鎮,也不知哪來的膽量,語氣中隻是倔強,“你若是讓我走,我便扔碎了它!” 管家大驚失色,氣急敗壞地上來攔我,少年阮城素卻玩味地看着我,似是欣賞這種不經常出現在他眼前的違逆,揚唇一笑,說,“好個膽大的丫頭。好吧,留了你便是。” 許多年後想來,許多影像都已模糊不清,隻記得那日大雪荼蘼,寒氣冰冷如霧,鋪天蓋地。少年的他,長長的睫毛上挂着白色霜花。 小時候的我并不知道自己醜。眼睛是黑白分明的,鼻梁不算太塌,雙唇如其他少女一般紅潤嫣然,皮膚也是白皙晶瑩的。隻是在我左臉,落着一隻趕不走的紫色蝴蝶。 那是一朵蝴蝶形狀的胎記,與生俱來,那種紫紅色在乍看之下的确有些猙獰。而阮城素,他隻喜歡世間美到極緻的事物,所以,他從來不會多看我一眼。他身邊的女子,個個閉月羞花。就像他隻穿香羅綢緞莊量身定做的鑲金線衣,飾物也必定出名工匠精挑細選的上乘之作。他的居所,水榭環繞,五裏彌香,仙境一般。不是所有肯砸銀子的人,都能過上這般精緻典雅的生活。 二.{雖則如雲,匪我思存} 時常有京城名女來找他作畫。景色也好,人物也好,阮城素總是能捕捉美的事物最令人心動的霎那,所提詩句也盡是精妙。 很多閨秀一擲千金,隻爲求他一副畫像。隻是,城素作畫,一向隻随心情,也有幾點屬于自己的固執,讓前來求畫的人躍躍欲試,又望而生畏。漸漸的,街頭巷尾便有了這樣一個傳聞,京城才子阮城素有三不畫。非絕色不畫,非萬金不畫,非名女不畫。 秋末冬初,寒氣未央。 入夜,我與以往一樣,端一碗梨花杏仁羹,放輕了腳步走進書房,默默放在他案上。 月光清冷,他放下手中的筆,靠向椅背,伸展一下手臂,沒有看我。我退到一旁,眼角瞄見案上擱着一幅新畫的人像,雲鬓花搖,面若桃花。 城素忽然開口,說,“畫上的是将軍之女。媒人也來了三次。……我把她畫得這樣美,怕是又要讓她誤會了。”說罷,捧起杏仁羹,輕輕啜了一口。 “畫上的女子出身名門,又是絕色,公子難道不動心麽?”我走近一步,小聲說道。這五年來,城素待我不薄,也并不把我當下人看。累的時候,偶爾也會自言自語一般地跟我說些心事。 窗戶縫裏一陣冷風襲來,燭影搖動,發出咝咝的聲響。短暫的沉默。 城素忽然擡頭看我,目光一瞬間深得讓我無法自拔,複又錯開目光,輕笑一聲,說,“甯錦,原來你也不明白我。” 他的聲音那樣飄忽,像細緻的羽毛,盈盈落在心上,一陣酥癢。 “甯錦并非不明白。而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款款上前,提筆蘸飽了墨,在畫像旁邊寫下一行清隽小字…… “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 城素一怔,随即擡頭看我,眼睛裏蘊着一絲欣賞。 這是《詩經》中的詩句。意思是,盡管在東門之外,美女如雲,可是卻沒有我所中意的那個人。我知道單純的美貌,無法打動阮城素。可是卻又不知道,他内心深處所渴望的究竟是什麽。 我隻知。 雖則如雲,匪我思存。我也同樣不過是千千萬萬仰慕他的女子中的一個,永遠不會是他想要的那個人。 三.{蒹葭蒼蒼,白露爲霜} 梨花杏仁羹是我在古籍裏找到的食譜,甜而不膩,滑而清潤。材料也比較刁鑽,晨露,雪蓮,上好的杏仁,還有十幾味罕見的藥材。 我走進一間中藥鋪,掌櫃的看了我的方子,皺了皺眉,說,“姑娘,這些東西可不好找呢……” 門口忽然傳來一陣響動,是桌椅倒塌的聲音。隻見一個衣衫褴褛的老者,跌跌撞撞地走進來,一襲破敗的黑衣,髒的不成樣子。 掌櫃的臉上浮起一層厭惡,生怕弄髒了自己的店鋪,忙命小厮過去驅趕。我看他顫巍巍的樣子,心中騰起一絲不忍,走過去對藥鋪小厮說,“這位老人家是要抓藥嗎?隻管給他,賬算我這兒。” 小厮一聽,以爲我與那老者認識,忙松了手,應聲抓藥去了。 “姑娘,一念之仁,或許亦是一念之差。這是你應得的,卻不知是幫你還是害你。”那老者回過頭來,蒼老的面龐上卻有一雙矍铄漆亮的眼睛。他遞給我一個青翠竹筒,半尺有餘,我低頭接過,握在掌心裏,就莫名有種悲喜莫辨的惶恐。 那個瞬間,我眼前忽然出現一些斷斷續續的模糊影像,碧綠的河水潺潺流過,火紅的楓葉滿地,一個身穿玄色長袍的男子背風站着,大片流雲湧動,他站在一片陰影裏,悲戚地望着遠方。 “甯姑娘……”不知道過了多久,藥鋪小厮捧着抓好的藥,小心翼翼地輕搖我的肩膀。 我猛地回過神來,一時間竟如夢初醒。環顧四周,那個黑衣老者卻已不見蹤影。急忙抓了小厮來問,卻說那老者半個時辰前就拿了藥走了,一邊還用詫異地眼神打量我。 “你說,城素心裏是不是有人了?”镂花的窗棱後,響起一個清脆高傲的女聲。我認得她,是徐将軍之女徐粵伶,當今皇後的親侄女。天生美貌,又甚得皇上寵愛,封了郡主,愈加名動京城。 李總管低頭陪着笑,神情裏還蘊着一股子驕傲,說,“我們少爺最是清心寡欲的,多少京城名門閨秀踏破了門檻,他可是看都不看一眼呐。” “他身邊……就真的一個女子都沒有?”徐粵伶語氣稍緩。 “當然沒有了……這要說有,也就隻有甯錦而已了。”李總管明顯松了一口氣,懈怠之下卻說出我的名字。 每個人對自己的姓名總是敏感,路過廊下的我舉步剛要離開,蓦地聽到甯錦二字,複又頓住腳步。 “甯錦?是那個奇醜的女子麽?” “……正是。說來也怪,我家少爺那樣挑剔的人,竟會把她留在身邊。莫非是看多了徐小姐您這樣的花容月貌,就像吃多了山珍海味,拿她當青菜豆腐來調劑的?”李總管操着圓滑的京腔,不無讨好的說。 “别提她了。上次我來找城素,她從書房裏迎出來,身穿白衣,愈顯得臉上一大塊胎記紫得發黑。大白天的,我還以爲見了鬼。”徐粵伶嗤之以鼻。 我想,世間沒有一個女子能真正不把自己容貌放在心上。縱使多年來受盡白眼和譏笑,我聽到這樣的話,心中還是不免痛楚。我不在意别人怎樣看我,可是誰有能保證我所在意的阮城素不會有同樣的想法?在衆人眼裏,我是個可以用“奇醜”二字來形容的女子,這樣的我,偏偏要去傾慕那樣完美無瑕的阮城素……這到底是可笑還是可悲?我僵硬在廊下的陰影裏,直到李總管和徐粵伶雙雙離開,我依然保持同樣的姿态望着已經空無一人的房間。 “甯錦,你過來。”我僵硬地回到書房,手上的杏仁羹也幾乎涼了。城素的興緻卻很高,低聲叫我過去,唇角還挂着一絲孩子氣的笑容。 我到底是愛着他的。應聲走過去,不知爲何,眼眶卻酸澀起來,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蓦然看到自己所依賴的人。 那是一幅用上好彩墨所描繪的山水畫。小溪奔流,水花四濺,光是看着,都仿佛能聽到水聲潺潺。楓葉滿地,紅色葉片四下落着,流雲湧動。我眼前模糊一片,隐約覺得這圖景似是在哪裏看過,此時卻也顧不得了。 城素沒有察覺我的不同,他自顧自地提起筆,在畫旁邊寫下一行隸書,飄逸揮灑,字如其人。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城素撂下筆,似是歎息地自語,“這是我夢境中的情景。深秋寒涼的清晨,在清澈涼薄的水邊,我與她相見。……她,必定身穿煙綠錦衣,薄衫常裙,長發用荊钗挽着,容顔美麗素淨,有溫婉幹淨的笑容。”離得近了,才嗅到城素身上淡淡的酒氣。他忽然扼住我的腕,說,“甯錦,這才是我想要的……爹爹卻應了徐将軍之女的那門親事……可是我還沒有遇見我夢中的這個人,怎麽可以……就這樣草率地決定一生?” 城素搖晃着我,卻抖落我眼中的一串淚水,打濕了畫卷,模糊了大片墨迹。 “甯錦,你怎麽了?”城素這才發現我的異常。他站起身,雙手扶住我的肩,聲音那樣溫潤關切。 我的淚再也止不住,亦無法想像自己揚唇一笑的表情會有多苦澀,抓起案台邊的酒壺,一飲而盡,攬住城素的手臂,踉跄着往門外走,“你有你的不快樂,我亦有我的苦。不如今夜,不醉不歸。” 城素愣住,随即欣然應允。他是個任性的人,他一向活得那樣潇灑。 一月孤懸,滿庭清輝。園中未凋盡的殘花釋放着深秋最後一絲香氣。 城素本就有了醉意,此時更是一杯接一杯地與我對飲,一醉方休。 “甯錦……”城素不勝酒力,他醉了,身體已經無法支撐自己的重量,斜倒在我懷裏,隔着我的手去握我的杯…… “徐粵伶有你一半善解人意,我也許都會愛上她……”城素頓住,将我杯中的酒仰頭飲盡,忽然笑起來,把頭埋進我的頸窩裏,喃喃地說,“可惜你不是她,她也不是你。” 我愣住。他的話,字字句句,讓我肝腸寸斷。而被他抱住的我,第一次感受到這種由另外一個人的體溫所帶來的溫暖。眼眶一熱,無聲地盈滿了滾燙的淚水。四.{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那些下人都在私下傳着,說甯錦昨夜在你房間留宿,你當我真的不知道?”我站在書房的屏風後面,手裏還端着一碗新蒸的杏仁羹。心中充盈着異樣的滿足,了然無痛,忽然覺得這種情景有些好笑,于是默默揚起唇角。--似乎面對徐粵伶,我總是要站在她的背後張望。而我與阮城素之間的關系,也總是多不過那一碗杏仁羹。 “知道又怎樣?”城素淡淡地看她一眼,說,“她是我的侍女,本就是離我最近的人。” 徐粵伶是盛氣淩人慣了的,偏偏在城素面前,卻總是低聲下氣。 “……你對她,真的沒什麽?”徐粵伶走過來站在他身邊,聲音柔軟而悅耳,“城素,下個月就是我們大婚的日子了,我也是太在乎你。……若是别人倒也罷了,我隻是覺得她配不上你。” 正午的陽光直射窗棱,城素的目光有一瞬間的凝滞。 “城素,我要跟你在一起……隻要能在你身邊就好。如果日後你厭倦我了,要養小要納妾,我絕不會有半句阻攔。京城才子阮城素,隻有這世上最好的,才配得起你。”徐粵伶自後抱住他,神态姿态裏,都是無盡的溫柔。 室内一片靜默。 城素眼睛裏閃過一絲我看不懂的掙紮,良久良久,他說,“我永遠不會愛上甯錦那樣的人。” 手中的杏仁羹毫無知覺地砸落在地上,轟然而碎。 還記得昨夜。 那一場卑微了許多年的愛戀,和半生裏無數個日夜的仰望。——阮城素醉了,忽然緊緊抱我,他的氣息迎面而來。窗縫透來的風吹滅了紅燭,黑暗中隻聽得到他濃重的呼吸,一雙溫暖的手掌輕輕解開我的錦衣羅裳,那麽溫柔,那麽纏綿。——有一天,即使我真的把他忘記,身體卻也會記得,黎明來臨前他溫暖的臂彎,以及,清澈均勻的呼吸。 “甯錦,你走吧。”楓葉赤紅,滿庭璀璨芳華。阮城素背對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爲什麽……我想問,可是嘴唇動了動,卻怎麽發不出聲音來。 “你要與徐粵伶成婚了?”嗫嚅許久,卻隻能說出一句如此僵硬的話語。“你愛她麽?”此刻的我,固執地看着他,幾乎已經忘記了要流淚。 “我沒有碰到我想要的女子,和我夢中的邂逅。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存在,也不知道是否終究可以遇見。但是惟一可以确定的是,那個人不是你。”阮城素回過頭來,漂亮的瞳仁中缭繞着霧氣一般的冷漠。 “……所以,你讓我走?”我走到石桌旁,拿起他放在那裏的厚厚的銀票。 “……我隻是,不知該如何面對你。”他眼中有一瞬間的歉疚,膽怯,以及某種脆弱。 我揚唇一笑,轉身離開,天地間一片靜默。 “甯錦……”他最後一次喚我名字。我知,他是希望我說些什麽,說恨他,或隻是道别,都無所謂。他隻是受不了這樣無聲的結局。 可是,我已經,無話可說。 那一個寒涼的夜晚,今冬第一場大雪。 忘記是怎樣走出顧家,亦忘記了是怎樣被半山腰的匪徒盯上,撕裂我的包裹,将我推入深潭。 在那一刻,我死死拽着包裹。 直到布匹撕裂,那幅偷來的畫卷滾落在地上…… 那是一幅用上好彩墨所描繪的山水畫。小溪奔流,水花四濺,光是看着,都仿佛能聽到水聲潺潺。楓葉滿地,紅色葉片四下落着,流雲湧動。畫旁邊有一行飄逸隸書: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五.{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深秋寒涼的清晨,在清澈涼薄的水邊。 一個纖弱女子身穿煙綠錦衣,薄衫常裙,長發用荊钗挽着,容顔美麗素淨,有溫婉幹淨的笑容。 碧綠的河水潺潺流過,火紅的楓葉滿地,一個身穿玄色長袍的男子背風站着,大片流雲湧動,他站在一片陰影裏,悲戚地望着遠方。 她緩緩走近了,眼中有刻意的淡漠,和掩藏不住的悲喜。 阮城素回過頭來,見到她,倏忽一愣。 楓葉似火,殘陽映紅了半個天空,潺潺流水聲襯得山澗愈加涼薄。 他漂亮的瞳仁裏,有震撼的驚喜。 夕陽晚照的餘輝裏,女子揚唇一笑,素淡的笑容一瞬間美得令人窒息。 她說,我叫靈瑟。 京城名公子阮城素,終究還是沒與徐粵伶成婚。生性平和的他,第一次那樣決斷地違逆父親。徐粵伶終究不忍看他受苦,默默地退了婚。 他将靈瑟帶回府,安排在槐花滿地的南苑。每日隻是遠遠看幾眼,也不多說話。 轉眼就是半個月。他什麽也不說,沒有承諾,沒有未來。她也不知該如何發問,素淡恬靜的靈瑟,面上也開始有隐隐的焦急。 下人們也都在私下議論着,少爺變了,變得沉靜,憂傷,不再有往日激揚的意氣。許是中了那個女人的魔吧,他好像變了一個人,他甚至不再作畫。一個人的時候,滿眼都是旁人看不懂的迷惘。阮老爺看他這樣子,也原諒了他,不再因爲違婚而生他的氣。可是他依然那麽默然,眼睛裏隻看得到靈瑟,而他看她的眼神背後,卻仿佛蘊藏着無人可知的深遠。 冬日大雪迷茫,阮園裏一片素淨的白。隻有松樹青翠依舊。晌午的時候,阮城素獨自在亭中擺棋。陽光薄薄一層金色,暖融融的,落在他清俊的背影上,像是鑲了一層金邊。 靈瑟緩緩走過去,隻見他正攥着一枚黑子,若有所思地望着遠方。 “在想什麽?”她生得那樣完美,連聲音都與容貌一樣,無可挑剔。 他愣了一下,似是從遙遠的夢境中醒來,怔怔放下手中的棋,似是在掩飾,又像是歎息,“沒什麽。……轉眼,天就這麽涼了。” “公子怎麽這樣不小心?”靈瑟笑着拿起他剛放下的棋子,放到旁的位置上,說,“本來你是要赢了的。可是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阮城素微微一愣,擡頭頗爲贊賞地看她一眼,複又輕輕搖頭,說,“後來才發覺,輸或赢,原本不是那麽重要。” “怎麽,公子遇到了什麽煩心事麽?”靈瑟關切地看着他。 “人生遠不如棋局。不可以悔棋,也永無再下第二盤的機會。”阮城素凄然一笑,起身離開,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靈瑟看着他的背影,良久良久。裹緊了身上的披風。 天氣愈加涼了。 冷盡,便是春。 紅顔傾國,自古如此。擁有超然美貌的女子,幸福得比别人容易,不幸也是亦然。 那日在阮園,年近半百的老皇帝隔着層層霧氣看到倚牆而立的靈瑟,頓時驚爲天人。他派人打探她的來曆,可是阮家上下也對她一無所知。他問她可願入宮爲妃,靈瑟想都沒想就搖頭,說,我不願意。 老皇帝也不生氣,說,“你若是改了主意,随時都可以來找朕。……下個月我再來看你。”說着,起駕回宮。 靈瑟獨自一人立在原地,眼中有莫名的悲戚,搖搖頭,笑道,“你看不到我的了。” 靜谧的書房,一室燭火搖曳的光影。 靈瑟靠着屏風站着,叫了聲,“公子”。 阮城素緩緩擡起頭來,漂亮的瞳仁中輝映着跳躍的燭火。“靈瑟,我知道你要說什麽。” “你不知道。”她打斷他,眼中已經含了淚,“爲什麽你将我帶回來,卻從來不肯說一句承諾?你到底當我是什麽?爲什麽我越是想靠近,你就會逃得越遠?爲什麽直到現在,我都無法真真正正地接近你……”她的雙肩劇烈的抖動着,似是隐忍着巨大的悲戚。“下個月我就要入宮爲妃,這對你來說,是不是真的無所謂?” 其實她要的真的不多。她隻要他一句話,愛或不愛。可是他卻不肯給。 “……對不起。”他眼中有火焰般地痛楚。“靈瑟,我知道你是在試探我。”
不是所有人都值得等,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忘。 那一场卑微了许多年的爱恋,和半生里无数个日夜的仰望。 -题记。一.{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我是宁锦,十二岁那年的冬天被卖入阮府。那时的阮城素已京城里小有名气的聪颖少年。一手宛如天赐的好诗画,再加上是宰相之子,从小呼风唤雨,性格中便有了偏执的一面。他对美的事物有种狂热的欣赏,无法容忍任何让他碍眼的丑陋。 于是当他看见我的时候,只是一眼,便不耐地跟管家摆了摆手,说,“这么丑的人怎可来做我的婢女?快快打发了吧。” 彼时我也不过是个孩子,哪晓得什么美丑,规矩,只知道若是阮府不收我,回去就要挨爹爹的骂。娘今早也哭着说过,新生的弟弟挨不了苦,只有卖了我,才能给他一口饭吃,女儿迟早是别人家的,早一点送出去也没什么不好。心中一急,便冲到他面前,一把抓起他桌上的珊瑚纸镇,也不知哪来的胆量,语气中只是倔强,“你若是让我走,我便扔碎了它!” 管家大惊失色,气急败坏地上来拦我,少年阮城素却玩味地看着我,似是欣赏这种不经常出现在他眼前的违逆,扬唇一笑,说,“好个胆大的丫头。好吧,留了你便是。” 许多年后想来,许多影像都已模糊不清,只记得那日大雪荼蘼,寒气冰冷如雾,铺天盖地。少年的他,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白色霜花。 小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自己丑。眼睛是黑白分明的,鼻梁不算太塌,双唇如其他少女一般红润嫣然,皮肤也是白皙晶莹的。只是在我左脸,落着一只赶不走的紫色蝴蝶。 那是一朵蝴蝶形状的胎记,与生俱来,那种紫红色在乍看之下的确有些狰狞。而阮城素,他只喜欢世间美到极致的事物,所以,他从来不会多看我一眼。他身边的女子,个个闭月羞花。就像他只穿香罗绸缎庄量身定做的镶金线衣,饰物也必定出名工匠精挑细选的上乘之作。他的居所,水榭环绕,五里弥香,仙境一般。不是所有肯砸银子的人,都能过上这般精致典雅的生活。 二.{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时常有京城名女来找他作画。景色也好,人物也好,阮城素总是能捕捉美的事物最令人心动的霎那,所提诗句也尽是精妙。 很多闺秀一掷千金,只为求他一副画像。只是,城素作画,一向只随心情,也有几点属于自己的固执,让前来求画的人跃跃欲试,又望而生畏。渐渐的,街头巷尾便有了这样一个传闻,京城才子阮城素有三不画。非绝色不画,非万金不画,非名女不画。 秋末冬初,寒气未央。 入夜,我与以往一样,端一碗梨花杏仁羹,放轻了脚步走进书房,默默放在他案上。 月光清冷,他放下手中的笔,靠向椅背,伸展一下手臂,没有看我。我退到一旁,眼角瞄见案上搁着一幅新画的人像,云鬓花摇,面若桃花。 城素忽然开口,说,“画上的是将军之女。媒人也来了三次。……我把她画得这样美,怕是又要让她误会了。”说罢,捧起杏仁羹,轻轻啜了一口。 “画上的女子出身名门,又是绝色,公子难道不动心么?”我走近一步,小声说道。这五年来,城素待我不薄,也并不把我当下人看。累的时候,偶尔也会自言自语一般地跟我说些心事。 窗户缝里一阵冷风袭来,烛影摇动,发出咝咝的声响。短暂的沉默。 城素忽然抬头看我,目光一瞬间深得让我无法自拔,复又错开目光,轻笑一声,说,“宁锦,原来你也不明白我。” 他的声音那样飘忽,像细致的羽毛,盈盈落在心上,一阵酥痒。 “宁锦并非不明白。而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款款上前,提笔蘸饱了墨,在画像旁边写下一行清隽小字……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城素一怔,随即抬头看我,眼睛里蕴着一丝欣赏。 这是《诗经》中的诗句。意思是,尽管在东门之外,美女如云,可是却没有我所中意的那个人。我知道单纯的美貌,无法打动阮城素。可是却又不知道,他内心深处所渴望的究竟是什么。 我只知。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我也同样不过是千千万万仰慕他的女子中的一个,永远不会是他想要的那个人。 三.{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梨花杏仁羹是我在古籍里找到的食谱,甜而不腻,滑而清润。材料也比较刁钻,晨露,雪莲,上好的杏仁,还有十几味罕见的药材。 我走进一间中药铺,掌柜的看了我的方子,皱了皱眉,说,“姑娘,这些东西可不好找呢……”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响动,是桌椅倒塌的声音。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跌跌撞撞地走进来,一袭破败的黑衣,脏的不成样子。 掌柜的脸上浮起一层厌恶,生怕弄脏了自己的店铺,忙命小厮过去驱赶。我看他颤巍巍的样子,心中腾起一丝不忍,走过去对药铺小厮说,“这位老人家是要抓药吗?只管给他,账算我这儿。” 小厮一听,以为我与那老者认识,忙松了手,应声抓药去了。 “姑娘,一念之仁,或许亦是一念之差。这是你应得的,却不知是帮你还是害你。”那老者回过头来,苍老的面庞上却有一双矍铄漆亮的眼睛。他递给我一个青翠竹筒,半尺有余,我低头接过,握在掌心里,就莫名有种悲喜莫辨的惶恐。 那个瞬间,我眼前忽然出现一些断断续续的模糊影像,碧绿的河水潺潺流过,火红的枫叶满地,一个身穿玄色长袍的男子背风站着,大片流云涌动,他站在一片阴影里,悲戚地望着远方。 “宁姑娘……”不知道过了多久,药铺小厮捧着抓好的药,小心翼翼地轻摇我的肩膀。 我猛地回过神来,一时间竟如梦初醒。环顾四周,那个黑衣老者却已不见踪影。急忙抓了小厮来问,却说那老者半个时辰前就拿了药走了,一边还用诧异地眼神打量我。 “你说,城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镂花的窗棱后,响起一个清脆高傲的女声。我认得她,是徐将军之女徐粤伶,当今皇后的亲侄女。天生美貌,又甚得皇上宠爱,封了郡主,愈加名动京城。 李总管低头陪着笑,神情里还蕴着一股子骄傲,说,“我们少爷最是清心寡欲的,多少京城名门闺秀踏破了门槛,他可是看都不看一眼呐。” “他身边……就真的一个女子都没有?”徐粤伶语气稍缓。 “当然没有了……这要说有,也就只有宁锦而已了。”李总管明显松了一口气,懈怠之下却说出我的名字。 每个人对自己的姓名总是敏感,路过廊下的我举步刚要离开,蓦地听到宁锦二字,复又顿住脚步。 “宁锦?是那个奇丑的女子么?” “……正是。说来也怪,我家少爷那样挑剔的人,竟会把她留在身边。莫非是看多了徐小姐您这样的花容月貌,就像吃多了山珍海味,拿她当青菜豆腐来调剂的?”李总管操着圆滑的京腔,不无讨好的说。 “别提她了。上次我来找城素,她从书房里迎出来,身穿白衣,愈显得脸上一大块胎记紫得发黑。大白天的,我还以为见了鬼。”徐粤伶嗤之以鼻。 我想,世间没有一个女子能真正不把自己容貌放在心上。纵使多年来受尽白眼和讥笑,我听到这样的话,心中还是不免痛楚。我不在意别人怎样看我,可是谁有能保证我所在意的阮城素不会有同样的想法?在众人眼里,我是个可以用“奇丑”二字来形容的女子,这样的我,偏偏要去倾慕那样完美无瑕的阮城素……这到底是可笑还是可悲?我僵硬在廊下的阴影里,直到李总管和徐粤伶双双离开,我依然保持同样的姿态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房间。 “宁锦,你过来。”我僵硬地回到书房,手上的杏仁羹也几乎凉了。城素的兴致却很高,低声叫我过去,唇角还挂着一丝孩子气的笑容。 我到底是爱着他的。应声走过去,不知为何,眼眶却酸涩起来,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蓦然看到自己所依赖的人。 那是一幅用上好彩墨所描绘的山水画。小溪奔流,水花四溅,光是看着,都仿佛能听到水声潺潺。枫叶满地,红色叶片四下落着,流云涌动。我眼前模糊一片,隐约觉得这图景似是在哪里看过,此时却也顾不得了。 城素没有察觉我的不同,他自顾自地提起笔,在画旁边写下一行隶书,飘逸挥洒,字如其人。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城素撂下笔,似是叹息地自语,“这是我梦境中的情景。深秋寒凉的清晨,在清澈凉薄的水边,我与她相见。……她,必定身穿烟绿锦衣,薄衫常裙,长发用荆钗挽着,容颜美丽素净,有温婉干净的笑容。”离得近了,才嗅到城素身上淡淡的酒气。他忽然扼住我的腕,说,“宁锦,这才是我想要的……爹爹却应了徐将军之女的那门亲事……可是我还没有遇见我梦中的这个人,怎么可以……就这样草率地决定一生?” 城素摇晃着我,却抖落我眼中的一串泪水,打湿了画卷,模糊了大片墨迹。 “宁锦,你怎么了?”城素这才发现我的异常。他站起身,双手扶住我的肩,声音那样温润关切。 我的泪再也止不住,亦无法想像自己扬唇一笑的表情会有多苦涩,抓起案台边的酒壶,一饮而尽,揽住城素的手臂,踉跄着往门外走,“你有你的不快乐,我亦有我的苦。不如今夜,不醉不归。” 城素愣住,随即欣然应允。他是个任性的人,他一向活得那样潇洒。 一月孤悬,满庭清辉。园中未凋尽的残花释放着深秋最后一丝香气。 城素本就有了醉意,此时更是一杯接一杯地与我对饮,一醉方休。 “宁锦……”城素不胜酒力,他醉了,身体已经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斜倒在我怀里,隔着我的手去握我的杯…… “徐粤伶有你一半善解人意,我也许都会爱上她……”城素顿住,将我杯中的酒仰头饮尽,忽然笑起来,把头埋进我的颈窝里,喃喃地说,“可惜你不是她,她也不是你。” 我愣住。他的话,字字句句,让我肝肠寸断。而被他抱住的我,第一次感受到这种由另外一个人的体温所带来的温暖。眼眶一热,无声地盈满了滚烫的泪水。四.{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那些下人都在私下传着,说宁锦昨夜在你房间留宿,你当我真的不知道?”我站在书房的屏风后面,手里还端着一碗新蒸的杏仁羹。心中充盈着异样的满足,了然无痛,忽然觉得这种情景有些好笑,于是默默扬起唇角。--似乎面对徐粤伶,我总是要站在她的背后张望。而我与阮城素之间的关系,也总是多不过那一碗杏仁羹。 “知道又怎样?”城素淡淡地看她一眼,说,“她是我的侍女,本就是离我最近的人。” 徐粤伶是盛气凌人惯了的,偏偏在城素面前,却总是低声下气。 “……你对她,真的没什么?”徐粤伶走过来站在他身边,声音柔软而悦耳,“城素,下个月就是我们大婚的日子了,我也是太在乎你。……若是别人倒也罢了,我只是觉得她配不上你。” 正午的阳光直射窗棱,城素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 “城素,我要跟你在一起……只要能在你身边就好。如果日后你厌倦我了,要养小要纳妾,我绝不会有半句阻拦。京城才子阮城素,只有这世上最好的,才配得起你。”徐粤伶自后抱住他,神态姿态里,都是无尽的温柔。 室内一片静默。 城素眼睛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挣扎,良久良久,他说,“我永远不会爱上宁锦那样的人。” 手中的杏仁羹毫无知觉地砸落在地上,轰然而碎。 还记得昨夜。 那一场卑微了许多年的爱恋,和半生里无数个日夜的仰望。——阮城素醉了,忽然紧紧抱我,他的气息迎面而来。窗缝透来的风吹灭了红烛,黑暗中只听得到他浓重的呼吸,一双温暖的手掌轻轻解开我的锦衣罗裳,那么温柔,那么缠绵。——有一天,即使我真的把他忘记,身体却也会记得,黎明来临前他温暖的臂弯,以及,清澈均匀的呼吸。 “宁锦,你走吧。”枫叶赤红,满庭璀璨芳华。阮城素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为什么……我想问,可是嘴唇动了动,却怎么发不出声音来。 “你要与徐粤伶成婚了?”嗫嚅许久,却只能说出一句如此僵硬的话语。“你爱她么?”此刻的我,固执地看着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要流泪。 “我没有碰到我想要的女子,和我梦中的邂逅。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存在,也不知道是否终究可以遇见。但是惟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个人不是你。”阮城素回过头来,漂亮的瞳仁中缭绕着雾气一般的冷漠。 “……所以,你让我走?”我走到石桌旁,拿起他放在那里的厚厚的银票。 “……我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你。”他眼中有一瞬间的歉疚,胆怯,以及某种脆弱。 我扬唇一笑,转身离开,天地间一片静默。 “宁锦……”他最后一次唤我名字。我知,他是希望我说些什么,说恨他,或只是道别,都无所谓。他只是受不了这样无声的结局。 可是,我已经,无话可说。 那一个寒凉的夜晚,今冬第一场大雪。 忘记是怎样走出顾家,亦忘记了是怎样被半山腰的匪徒盯上,撕裂我的包裹,将我推入深潭。 在那一刻,我死死拽着包裹。 直到布匹撕裂,那幅偷来的画卷滚落在地上…… 那是一幅用上好彩墨所描绘的山水画。小溪奔流,水花四溅,光是看着,都仿佛能听到水声潺潺。枫叶满地,红色叶片四下落着,流云涌动。画旁边有一行飘逸隶书: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五.{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深秋寒凉的清晨,在清澈凉薄的水边。 一个纤弱女子身穿烟绿锦衣,薄衫常裙,长发用荆钗挽着,容颜美丽素净,有温婉干净的笑容。 碧绿的河水潺潺流过,火红的枫叶满地,一个身穿玄色长袍的男子背风站着,大片流云涌动,他站在一片阴影里,悲戚地望着远方。 她缓缓走近了,眼中有刻意的淡漠,和掩藏不住的悲喜。 阮城素回过头来,见到她,倏忽一愣。 枫叶似火,残阳映红了半个天空,潺潺流水声衬得山涧愈加凉薄。 他漂亮的瞳仁里,有震撼的惊喜。 夕阳晚照的余辉里,女子扬唇一笑,素淡的笑容一瞬间美得令人窒息。 她说,我叫灵瑟。 京城名公子阮城素,终究还是没与徐粤伶成婚。生性平和的他,第一次那样决断地违逆父亲。徐粤伶终究不忍看他受苦,默默地退了婚。 他将灵瑟带回府,安排在槐花满地的南苑。每日只是远远看几眼,也不多说话。 转眼就是半个月。他什么也不说,没有承诺,没有未来。她也不知该如何发问,素淡恬静的灵瑟,面上也开始有隐隐的焦急。 下人们也都在私下议论着,少爷变了,变得沉静,忧伤,不再有往日激扬的意气。许是中了那个女人的魔吧,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他甚至不再作画。一个人的时候,满眼都是旁人看不懂的迷惘。阮老爷看他这样子,也原谅了他,不再因为违婚而生他的气。可是他依然那么默然,眼睛里只看得到灵瑟,而他看她的眼神背后,却仿佛蕴藏着无人可知的深远。 冬日大雪迷茫,阮园里一片素净的白。只有松树青翠依旧。晌午的时候,阮城素独自在亭中摆棋。阳光薄薄一层金色,暖融融的,落在他清俊的背影上,像是镶了一层金边。 灵瑟缓缓走过去,只见他正攥着一枚黑子,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 “在想什么?”她生得那样完美,连声音都与容貌一样,无可挑剔。 他愣了一下,似是从遥远的梦境中醒来,怔怔放下手中的棋,似是在掩饰,又像是叹息,“没什么。……转眼,天就这么凉了。” “公子怎么这样不小心?”灵瑟笑着拿起他刚放下的棋子,放到旁的位置上,说,“本来你是要赢了的。可是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阮城素微微一愣,抬头颇为赞赏地看她一眼,复又轻轻摇头,说,“后来才发觉,输或赢,原本不是那么重要。” “怎么,公子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么?”灵瑟关切地看着他。 “人生远不如棋局。不可以悔棋,也永无再下第二盘的机会。”阮城素凄然一笑,起身离开,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灵瑟看着他的背影,良久良久。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天气愈加凉了。 冷尽,便是春。 红颜倾国,自古如此。拥有超然美貌的女子,幸福得比别人容易,不幸也是亦然。 那日在阮园,年近半百的老皇帝隔着层层雾气看到倚墙而立的灵瑟,顿时惊为天人。他派人打探她的来历,可是阮家上下也对她一无所知。他问她可愿入宫为妃,灵瑟想都没想就摇头,说,我不愿意。 老皇帝也不生气,说,“你若是改了主意,随时都可以来找朕。……下个月我再来看你。”说着,起驾回宫。 灵瑟独自一人立在原地,眼中有莫名的悲戚,摇摇头,笑道,“你看不到我的了。” 静谧的书房,一室烛火摇曳的光影。 灵瑟靠着屏风站着,叫了声,“公子”。 阮城素缓缓抬起头来,漂亮的瞳仁中辉映着跳跃的烛火。“灵瑟,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你不知道。”她打断他,眼中已经含了泪,“为什么你将我带回来,却从来不肯说一句承诺?你到底当我是什么?为什么我越是想靠近,你就会逃得越远?为什么直到现在,我都无法真真正正地接近你……”她的双肩剧烈的抖动着,似是隐忍着巨大的悲戚。“下个月我就要入宫为妃,这对你来说,是不是真的无所谓?” 其实她要的真的不多。她只要他一句话,爱或不爱。可是他却不肯给。 “……对不起。”他眼中有火焰般地痛楚。“灵瑟,我知道你是在试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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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标题:锦瑟无端 / 杨千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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