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亂記憶 矮小童年 一， 角落 陽光滑過清晨灑在丁香樹葉上的露珠，透過窗子，落在我的書桌上，然後像墜落的琉璃，灑滿我的小屋。我卻在不經意的一瞥之後，蓦地發現了它。它一直都在那裏，寂靜，孤獨，似乎是我們每個人身後的影子，不言不語，隻是默然看着這個喧嚣的世界。它就是那個小小的常常躲在我們生活之外的奇怪的角色，我們把它稱爲角落。 角落是屬于寂靜的。夜深時，我常常會關了燈坐在窗前，擡頭看沒有星星的陰霾天空，低下頭，看到川流不息的一切穿過午夜，駛向未知的黎明。夜深時，當我坐在窗前點燃手中煙卷的時候，靜得，隻聽得見火光一截一截離去的聲音。這個時候，我躲在自己的角落。心也會在這個時候出來喘息，一口一口德喘着粗氣，像一個瘋跑了一天之後在夜裏沉沉睡去的孩子。然後它會和角落不語地交談。你知道我在想什麽，我也知道你的所想。我們都隻是需要靜一靜，靜一靜。在午夜，我的角落和我的心，一同輕輕地睡去。香煙倒在窗台上，最後的一點灰燼被風吹散了。 角落也屬于孤獨的淚水。故鄉有一條人工挖出來的小河，小河兩岸整齊的栽了許多楊樹。它們一樣粗，一樣高，我張開雙臂抱上去，猜想，它們大概都是半百的年紀。半百的老人最多的就是沉默，最少的卻是淚水。然而我卻真真切切地看到它們哭過。一直以爲，樹是人間最偉岸的角色。它們在天地之間生活，享受着難得的遼闊，對雲說，對鳥語。如果要畫一幅關于樹的印象畫，我們可以畫一張棕色的臉，和一張含蓄微笑的嘴巴。然而深秋的一天，當我走進它們，我才開始明白，原來，它們也生活在角落。踩着腳下潮濕的落葉，身旁也有幾片簌簌地落下。我仿佛聽到它們的哭聲，每片落葉上都含着一滴淚水。陽光漸漸亮起來的時候，整片林子開始閃耀晶瑩的光。摸着它們粗糙的身體，想想它們的成長。生生死死，卻隻被自己的年輪記錄着，包藏在心裏。在深秋落淚時，相信它們也會想，又是一年，爲了什麽呢？ 沒有人可以回答，所以當我捧起落葉上孤獨的淚水，向着朝陽時，刺痛了我的雙眼。 二， 童年 童年回到夢裏時，我看到兒時那個矮小的自己，躲在生活的最下面，看不清真實的畫面。什麽都比我高出很多，媽媽出門時，我獨自在家中，門也要上鎖。我時常踩着小凳子，踮着腳，用雙手扒着窗台，努力地向外看。不去看蔚藍的天空中鳥兒飛過，不去看一棟棟的房子，隻是盯着一個不遠處陽光照不到的角落。我想象着那裏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自己，隻是他是蹲坐着，盯着角落裏工作的螞蟻出神。什麽都不想，隻是想，螞蟻你有好大的力氣，螞蟻我也想去住你的洞裏。 童年的心，最最單純。就像一隻在街上搜尋東西的小老鼠，會碰到甜美的面包渣，會發現街角地磚裏大個的金龜子，也會吃到要命的毒藥；童年的心，也會不斷地遇到許多許多，開始了解爸爸媽媽，開始區分四個輪子和兩個輪子的車，也會在不經意間撞到憂傷。 所以童年的我會坐在草地上，蝴蝶輕輕飛過，陽光暖暖地照着，我隻是靜靜地看着眼前的一株柔嫩的小草，時常也會輕輕地撫摸，像母親在我睡前摩挲我的頭發一樣。媽媽常常對我說的“我愛你”，我第一次像模像樣地說出來，也是對着那一株小草。我趴在地上，雙手護着它，然後偷偷地低聲說：“我愛你。” 有一天夜裏，我拼命地哭鬧，因爲媽媽說蟋蟀不叫了，秋天就要來了。那天夜裏，蟋蟀不叫了，秋天來了，我拼命地哭鬧，秋天還是來了。我像模像樣地說愛的小草，還是死去了。又一個春天到來時，我卻找不到它。 童年不會明白長大後會是什麽樣子，真正長大的時候，才知道，長大了會寫道：又是一年，長高了，爲了什麽呢？ 三， 記憶 記憶是我們的先知吧，總是在我們想的時候，告訴我們曾經是什麽。 曾經我們都還小 背着替小草枯黃的煩惱 隻在那一刻我們知道 成長也會蒼老 曾經我們都還小 隻是歌唱一首歌謠 就在那一刻我們知道 記下了就不會忘掉 記憶是零亂的，把關于曾經的畫面攪得支離破碎。我們要認認真真地拼起，拼好了，就會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因爲記憶真好，告訴我們曾經那麽美麗，然而記憶也常常是冷冷的，惹出太多我們若有所失的淚水。淚水中，一幕幕朦胧的畫面閃過。我看到一個正在長大的孩子，在回憶時寫下：又是一年，長大了，爲了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