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诗歌选读

白居易（772—846）字樂天，號香山居士，今陝西渭南人。早年熱心濟世，呼喚美政，因此一度強調詩歌的政治功能，所謂“欲開壅蔽達人情，先向歌詩求諷刺”。所作《新樂府》、《秦中吟》共六十首，确實做到了“唯歌生民病”、“句句必盡規”，與杜甫的“三吏”、“三别”同爲著名的詩史。中年在官場中受了挫折，雖表示“宦途自此心長别，世事從今口不開”，但仍爲百姓做過許多好事，杭州西湖至今留着紀念詩人的白堤。晚年寄情山水，親近佛門。熱心創作“楊柳枝詞”，其中《花非花》一首，頗具朦胧飄忽之美，後世詞人如歐陽修等都極爲贊賞。白居易可能是大唐最爲勤奮的詩人，并喜歡以議論入詩，堪稱唐時以說理取勝的詩人。

也許白居易的詩歌世界，有意疏離了神秘的事物，僅僅圍繞情、理、事三個要素，展開詩歌的敷陳與“定制”，仿佛在爲讀者鋪設一條人性的軌道，或通往理想的國度，或通往平靜的家園。而娓娓道來便是詩人的尺度，加之豐富的情感醞釀與樂感儲備，終于推動長篇叙事詩水到渠成的創作，并于中晚年完成《長恨歌》、《琵琶行》、《霓裳羽衣歌》等代表作。《長恨歌》中寫君王愛情那種輝煌與悲傷，仿佛不需要詩人什麽想象，因爲楊玉環已成了傳奇式的愛情符號。《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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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行》中則發出“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之浩歎，當源于詩人（江州司馬）與琵琶女的命運認同感，以及詩人内心深處無聲的反抗。這聲浩歎便也發出詩歌的光。《霓裳羽衣歌》的主角不是具體的人物，隻是一首樂譜，本很抽象，寫作難度大大超過前兩篇，然樂天憑着自己音樂發燒友般的專業與專注，更對舞配曲有了高度的重視與審美的熱情，況且昔在皇宮陪侍時，“就中最愛霓裳舞”，并“發于歌詠形于詩”，如今便從視覺上把聽覺畫面化與情節化，難怪詩人寫這首叙事詩取得題材内容與表現方式的突破。本讀共選白居易詩歌172首，部分作品重新标題。

1、拾穗

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

婦姑荷簟食，童稚攜壺漿。

相随饷田去，丁壯在南岡。

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

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

複有貧婦人，抱子在其傍。

右手秉遺穗，左臂懸敝筐。

聽其相顧言，聞者爲悲傷。

家田輸稅盡，拾此充饑腸。

2、羸駿

骅骝失其主，羸餓無人牧。

向風嘶一聲，莽蒼黃河曲。

蹋冰水畔立，卧雪冢間宿。

歲暮田野空，寒草不滿腹。

3、雲居寺孤桐

山僧年九十，清淨老不死。

自雲手種時，一顆青桐子。

直從萌芽拔，高自毫末始。

四面無附枝，中心有通理。

寄言立身者，孤直當如此。

4、京兆府新栽蓮

污溝貯濁水，水上葉田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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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一長歎，知是東溪蓮。

下有青泥污，馨香無複全。

上有紅塵撲，顔色不得鮮。

物性猶如此，人事亦宜然。

托根非其所，不如遭棄捐。

昔在溪中日，花葉媚清漣。

今來不得地，憔悴府門前。

5、折劍頭

拾得折劍頭，不知折之由。

一握青蛇尾，數寸碧峰頭。

疑是斬鲸鲵，不然刺蛟虬。

缺落泥土中，委棄無人收。

我有鄙介性，好剛不好柔。

勿輕直折劍，猶勝曲全鈎。

6、春雪

元和歲在卯，六年春二月。

月晦寒食天，天陰夜飛雪。

連宵複竟日，浩浩殊未歇。

大似落鵝毛，密如飄玉屑。

寒銷春茫蒼，氣變風凜冽。

上林草盡沒，曲江水複結。

7、贈内

人生未死間，不能忘其身。

所須者衣食，不過飽與溫。

蔬食足充饑，何必膏粱珍。

缯絮足禦寒，何必錦繡文。

君家有贻訓，清白遺子孫。

我亦貞苦士，與君新結婚。

庶保貧與素，偕老同欣欣。

8、問友

種蘭不種艾，蘭生艾亦生。

根荄相交長，莖葉相附榮。

香莖與臭葉，日夜俱長大。

鋤艾恐傷蘭，溉蘭恐滋艾。

蘭亦未能溉，艾亦未能除。

沉吟意不決，問君合何如。

9、放鷹

十月鷹出籠，草枯雉兔肥。

下鞲随指顧，百擲無一遺。

鷹翅疾如風，鷹爪利如錐。

本爲鳥所設，今爲人所資。

孰能使之然，有術甚易知。

取其向背性，制在饑飽時。

不可使長飽，不可使長饑。

饑則力不足，飽則背人飛。

10、初入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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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

天冷日不光，太行峰蒼莽。

嘗聞此中險，今我方獨往。

馬蹄凍且滑，羊腸不可上。

若比世路難，猶自平于掌。

11、鄧鲂、張徹落第

古琴無俗韻，奏罷無人聽。

寒松無妖花，枝下無人行。

春風十二街，軒騎不暫停。

奔車看牡丹，走馬聽秦筝。

衆目悅芳豔，松獨守其貞。

衆耳喜鄭衛，琴亦不改聲。

懷哉二夫子，念此無自輕。

12、納粟

有吏夜叩門，高聲催納粟。

家人不待曉，場上張燈燭。

揚簸淨如珠，一車三十斛。

猶憂納不中，鞭責及僮仆。

昔餘謬從事，内愧才不足。

連授四命官，坐屍十年祿。

常聞古人語，損益周必複。

今日諒甘心，還他太倉谷。

13、直人

百人無一直，百直無一遇。

借問遇者誰，正人行得路。

14、秋池

鑿池貯秋水，中有蘋與芰。

天旱水暗消，塌然委空地。

有似泛泛者，附離權與貴。

一旦恩勢移，相随共憔悴。

15、谕友

我今贈一言，勝飲酒千杯。

其言雖甚鄙，可破悒悒懷。

朱門有勳貴，陋巷有顔回。

窮通各問命，不系才不才。

推此自豁豁，不必待安排。

16、丘中有一士

丘中有一士，守道歲月深。

行披帶索衣，坐拍無弦琴。

不飲濁泉水，不息曲木陰。

所逢苟非義，糞土千黃金。

鄉人化其風，熏如蘭在林。

智愚與強弱，不忍相欺侵。

我欲訪其人，将行複沉吟。

何必見其面，但在學其心。

17、新制布裘

桂布白似雪，吳綿軟于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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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重綿且厚，爲裘有餘溫。

朝擁坐至暮，夜覆眠達晨。

誰知嚴冬月，支體暖如春。

中夕忽有念，撫裘起逡巡。

丈夫貴兼濟，豈獨善一身。

安得萬裏裘，蓋裹周四垠。

穩暖皆如我，天下無寒人。

18、寄隐者

青青東郊草，中有歸山路。

歸去卧雲人，謀身計非誤。

19、放魚

曉日提竹籃，家僮買春蔬。

青青芹蕨下，疊卧雙白魚。

無聲但呀呀，以氣相喣濡。

傾籃寫地上，撥剌長尺馀。

豈唯刀機憂，坐見蝼蟻圖。

脫泉雖已久，得水猶可蘇。

放之小池中，且用救幹枯。

水小池窄狹，動尾觸四隅。

一時幸苟活，久遠将何如。

憐其不得所，移放于南湖。

南湖連西江，好去勿踟蹰。

施恩即望報，吾非斯人徒。

不須泥沙底，辛苦覓明珠。

20、文柏床

陵上有老柏，柯葉寒蒼蒼。

朝爲風煙樹，暮爲宴寝床。

以其多奇文，宜升君子堂。

刮削露節目，拂拭生輝光。

玄斑狀狸首，素質如截肪。

雖充悅目玩，終乏周身防。

華彩誠可愛，生理苦已傷。

方知自殘者，爲有好文章。

21、浔陽三題·廬山桂

偃蹇月中桂，結根依青天。

天風繞月起，吹子下人間。

飄零委何處，乃落匡廬山。

生爲石上桂，葉如翦碧鮮。

枝幹日長大，根荄日牢堅。

不歸天上月，空老山中年。

廬山去鹹陽，道裏三四千。

無人爲移植，得入上林園。

不及紅花樹，長栽溫室前。

22、寓意詩

婆娑園中樹，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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株大合圍。

蠢爾樹間蟲，形質一何微。

孰謂蟲之微，蟲蠹已無期。

孰謂樹之大，花葉有衰時。

花衰夏未實，葉病秋先萎。

樹心半爲土，觀者安得知。

借問蟲何在，在身不在枝。

借問蟲何食，食心不食皮。

豈無啄木鳥，觜長将何爲？

23、人生百歲内

人生百歲内，天地暫寓形。

太倉一稊米，大海一浮萍。

身委逍遙篇，心付頭陀經。

尚達死生觀，甯爲寵辱驚。

中懷苟有主，外物安能萦。

任意思歸樂，聲聲啼到明。

24、桐花

山木多蓊郁，茲桐獨亭亭。

葉重碧雲片，花簇紫霞英。

是時三月天，春暖山雨晴。

夜色向月淺，暗香随風輕。

25、青鸾

勸君今日後，養鳥養青鸾。

青鸾一失侶，至死守孤單。

26、松樹

歲暮滿山雪，松色郁青蒼。

尚可以斧斤，伐之爲棟梁。

殺身獲其所，爲君構明堂。

不然終天年，老死在南岡。

27、丹桂

有木名丹桂，四時香馥馥。

花團夜雪明，葉翦春雲綠。

風影清似水，霜枝冷如玉。

獨占小山幽，不容凡鳥宿。

28、青冢

上有饑鷹號，下有枯蓬走。

茫茫邊雪裏，一掬沙培塿。

傳是昭君墓，埋閉蛾眉久。

凝脂化爲泥，鉛黛複何有。

唯有陰怨氣，時生墳左右。

郁郁如苦霧，不随骨銷朽。

婦人無他才，榮枯系妍否。

何乃明妃命，獨懸畫工手？

29、海漫漫

海漫漫，直下無底傍無邊。

雲濤煙浪最深處，人傳中有三神山。

山上多生不死藥，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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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化爲天仙。

秦皇漢武信此語，方士年年采藥去。

蓬萊今古但聞名，煙水茫茫無覓處。

海漫漫，風浩浩，眼穿不見蓬萊島。

不見蓬萊不敢歸，童男丱女舟中老。

徐福文成多诳誕，上元太一虛祈禱。

君看骊山頂上茂陵頭，畢竟悲風吹蔓草。

何況玄元聖祖五千言，不言藥，不言仙，不言白日升青天。

30、行路難

行路難，難重陳。

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

行路難，難于山，險于水。

不獨人間夫與妻，近代君臣亦如此。

君不見左納言，右納史，朝承恩，暮賜死。

行路難，不在水，不在山，隻在人情反覆間。

31、兩朱閣

兩朱閣，南北相對起。

借問何人家，貞元雙帝子。

帝子吹箫雙得仙，五雲飄飖飛上天。

第宅亭台不将去，化爲佛寺在人間。

妝閣伎樓何寂靜，柳似舞腰池似鏡。

花落黃昏悄悄時，不聞歌吹聞鍾磬。

寺門敕榜金字書，尼院佛庭寬有餘。

青苔明月多閑地，比屋疲人無處居。

憶昨平陽宅初置，吞并平人幾家地。

仙去雙雙作梵宮，漸恐人間盡爲寺。

32、賣炭翁

賣炭翁，伐薪燒炭南山中。

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鬓蒼蒼十指黑。

賣炭得錢何所營，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

夜來城上一尺雪，曉駕炭車輾冰轍。

牛困人饑日已高，市南門外泥中歇。

翩翩兩騎來是誰？黃衣使者白衫兒。

手把文書口稱敕，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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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叱牛牽向北。

一車炭，千馀斤，官使驅将惜不得。

半匹紅紗一丈绫，系向牛頭充炭直。

33、草茫茫

草茫茫，土蒼蒼。

蒼蒼茫茫在何處，骊山腳下秦皇墓。

墓中下涸二重泉，當時自以爲深固。

下流水銀象江海，上綴珠光作烏兔。

别爲天地于其間，拟将富貴随身去。

一朝盜掘墳陵破，龍椁神堂三月火。

可憐寶玉歸人間，暫借泉中買身禍。

奢者狼藉儉者安，一兇一吉在眼前。

憑君回首向南望，漢文葬在霸陵原。

34、采詩官

采詩官，采詩聽歌導人言。

言者無罪聞者誡，下流上通上下泰。

周滅秦興至隋氏，十代采詩官不置。

郊廟登歌贊君美，樂府豔詞悅君意。

若求興谕規刺言，萬句千章無一字。

不是章句無規刺，漸及朝廷絕諷議。

诤臣杜口爲冗員，谏鼓高懸作虛器。

一人負扆常端默，百辟入門兩自媚。

夕郎所賀皆德音，春官每奏唯祥瑞。

君之堂兮千裏遠，君之門兮九重閟。

君耳唯聞堂上言，君眼不見門前事。

貪吏害民無所忌，奸臣蔽君無所畏。

君不見厲王胡亥之末年，群臣有利君無利。

君兮君兮願聽此，欲開壅蔽達人情，先向歌詩求諷刺。

35、首夏同諸校正遊開元觀

我與二三子，策名在京師。

官小無職事，閑于爲客時。

沉沉道觀中，心賞期在茲。

到門車馬回，入院巾杖随。

清和四月初，樹木正華滋。

風清新葉影，鳥戀殘花枝。

向夕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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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晴，東南餘霞披。

置酒西廊下，待月杯行遲。

須臾金魄生，若與吾徒期。

光華一照耀，殿角相參差。

終夜清景前，笑歌不知疲。

長安名利地，此興幾人知。

36、永崇裏觀居

季夏中氣候，煩暑自此收。

蕭飒風雨天，蟬聲暮啾啾。

永崇裏巷靜，華陽觀院幽。

軒車不到處，滿地槐花秋。

年光忽冉冉，世事本悠悠。

何必待衰老，然後悟浮休。

真隐豈長遠，至道在冥搜。

身雖世界住，心與虛無遊。

朝饑有蔬食，夜寒有布裘。

幸免凍與餒，此外複何求。

寡欲雖少病，樂天心不憂。

何以明吾志，周易在床頭。

37、早送舉人入試

夙駕送舉人，東方猶未明。

自謂出太早，已有車馬行。

騎火高低影，街鼓參差聲。

可憐早朝者，相看意氣生。

日出塵埃飛，群動互營營。

營營各何求，無非利與名。

而我常晏起，虛住長安城。

春深官又滿，日有歸山情。

38、招王質夫

濯足雲水客，折腰簪笏身。

喧閑迹相背，十裏别經旬。

忽因乘逸興，莫惜訪嚣塵。

窗前故栽竹，與君爲主人。

39、與王質夫同遊秋山

石擁百泉合，雲破千峰開。

平生煙霞侶，此地重裴回。

今日勤王意，一半爲山來。

40、仙遊寺獨宿

沙鶴上階立，潭月當戶開。

此中留我宿，兩夜不能回。

幸與靜境遇，喜無歸侶催。

從今獨遊後，不拟共人來。

41、前庭涼夜

露簟色似玉，風幌影如波。

坐愁樹葉落，中庭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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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多。

42、早秋獨夜

井梧涼葉動，鄰杵秋聲發。

獨向檐下眠，覺來半床月。

43、夏日獨上直

夏日獨上直，日長何所爲。

澹然無他念，虛靜是吾師。

形委有事牽，心與無事期。

中臆一以曠，外累都若遺。

地貴身不覺，意閑境來随。

但對松與竹，如在山中時。

情性聊自适，吟詠偶成詩。

此意非夫子，餘人多不知。

44、秋山

久病曠心賞，今朝一登山。

山秋雲物冷，稱我清羸顔。

白石卧可枕，青蘿行可攀。

意中如有得，盡日不欲還。

人生無幾何，如寄天地間。

心有千載憂，身無一日閑。

何時解塵網，此地來掩關。

45、清夜琴興

月出鳥栖盡，寂然坐空林。

是時心境閑，可以彈素琴。

清泠由木性，恬澹随人心。

心積和平氣，木應正始音。

響馀群動息，曲罷秋夜深。

正聲感元化，天地清沉沉。

46、吾是誰

身适忘四支，心适忘是非。

既适又忘适，不知吾是誰。

47、遊藍田山蔔居

脫置腰下組，擺落心中塵。

行歌望山去，意似歸鄉人。

朝蹋玉峰下，暮尋藍水濱。

拟求幽僻地，安置疏慵身。

本性便山寺，應須旁悟真。

48、村雪夜坐

南窗背燈坐，風霰暗紛紛。

寂寞深村夜，殘雁雪中聞。

49、題浔陽樓

常愛陶彭澤，文思何高玄。

又怪韋江州，詩情亦清閑。

今朝登此樓，有以知其然。

大江寒見底，匡山青倚天。

深夜湓浦月，平旦爐峰煙。

清輝與靈氣，日夕供文篇。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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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二人才，孰爲來其間。

因高偶成句，俯仰愧江山。

50、讀謝靈運詩

吾聞達士道，窮通順冥數。

通乃朝廷來，窮即江湖去。

謝公才廓落，與世不相遇。

壯志郁不用，須有所洩處。

洩爲山水詩，逸韻諧奇趣。

大必籠天海，細不遺草樹。

豈惟玩景物，亦欲摅心素。

往往即事中，未能忘興谕。

因知康樂作，不獨在章句。

51、約心

黑鬓絲雪侵，青袍塵土涴。

兀兀複騰騰，江城一上佐。

朝就高齋上，熏然負暄卧。

晚下小池前，澹然臨水坐。

已約終身心，長如今日過。

52、詠懷

盡日松下坐，有時池畔行。

行立與坐卧，中懷澹無營。

不覺流年過，亦任白發生。

不爲世所薄，安得遂閑情。

53、聞早莺

鳥聲信如一，分别在人情。

不作天涯意，豈殊禁中聽。

54、招東鄰

小榼二升酒，新簟六尺床。

能來夜話否，池畔欲秋涼。

55、白雲期

三十氣太壯，胸中多是非。

六十身太老，四體不支持。

四十至五十，正是退閑時。

年長識命分，心慵少營爲。

見酒興猶在，登山力未衰。

吾年幸當此，且與白雲期。

56、小池

有意不在大，湛湛方丈餘。

荷側瀉清露，萍開見遊魚。

每一臨此坐，憶歸青溪居。

57、山下宿

獨到山下宿，靜向月中行。

何處水邊碓，夜舂雲母聲。

58、山中獨吟

人各有一癖，我癖在章句。

萬緣皆已消，此病獨未去。

每逢美風景，或對好親故。

高聲詠一篇，恍若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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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遇。

自爲江上客，半在山中住。

有時新詩成，獨上東岩路。

身倚白石崖，手攀青桂樹。

狂吟驚林壑，猿鳥皆窺觑。

恐爲世所嗤，故就無人處。

59、湖亭晚望殘水

湖上秋泬寥，湖邊晚蕭瑟。

登亭望湖水，水縮湖底出。

60、初出城留别

朝從紫禁歸，暮出青門去。

勿言城東陌，便是江南路。

揚鞭簇車馬，揮手辭親故。

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

61、宿藍溪對月

昨夜鳳池頭，今夜藍溪口。

明月本無心，行人自回首。

新秋松影下，半夜鍾聲後。

清影不宜昏，聊将茶代酒。

62、桐樹館重題

階前下馬時，梁上題詩處。

慘澹病使君，蕭疏老松樹。

自嗟還自哂，又向杭州去。

63、過紫霞蘭若

我愛此山頭，及此三登曆。

紫霞舊精舍，寥落空泉石。

朝市日喧隘，雲林長悄寂。

猶存住寺僧，肯有歸山客。

64、感舊紗帽

昔君烏紗帽，贈我白頭翁。

帽今在頂上，君已歸泉中。

物故猶堪用，人亡不可逢。

岐山今夜月，墳樹正秋風。

65、枯桑

道傍老枯樹，枯來非一朝。

皮黃外尚活，心黑中先焦。

有似多憂者，非因外火燒。

66、清調吟

索索風戒寒，沈沈日藏耀。

勸君飲濁醪，聽我吟清調。

芳節變窮陰，朝光成夕照。

與君生此世，不合長年少。

今晨從此過，明日安能料。

若不結跏禅，即須開口笑。

67、立春後五日

立春後五日，春态紛婀娜。

白日斜漸長，碧雲低欲堕。

殘冰坼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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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新萼排紅顆。

遇物盡欣欣，愛春非獨我。

迎芳後園立，就暖前檐坐。

還有惆怅心，欲别紅爐火。

68、不見詩酒客

不見詩酒客，卧來半月餘。

合和新藥草，尋檢舊方書。

晚霁煙景度，早涼窗戶虛。

雪生衰鬓久，秋入病心初。

卧簟蕲竹冷，風襟邛葛疏。

夜來身校健，小飲複何如。

69、三年爲刺史

三年爲刺史，飲冰複食檗。

唯向天竺山，取得兩片石。

此抵有千金，無乃傷清白。

70、鶴

人各有所好，物固無常宜。

誰謂爾能舞，不如閑立時。

71、池畔

持刀密竹口，竹少風來多。

此意人不會，欲令池有波。

72、初見白發

白發生一莖，朝來明鏡裏。

勿言一莖少，滿頭從此始。

青山方遠别，黃绶初從仕。

未料容鬓間，蹉跎忽如此。

73、相知豈在多

相知豈在多，但問同不同。

同心一人去，坐覺長安空。

74、出關路

山川函谷路，塵土遊子顔。

蕭條去國意，秋風生故關。

75、新豐路逢故人

塵土長路晚，風煙廢宮秋。

相逢立馬語，盡日此橋頭。

知君不得意，郁郁來西遊。

惆怅新豐店，何人識馬周。

76、秋題牡丹叢

晚叢白露夕，衰葉涼風朝。

紅豔久已歇，碧芳今亦銷。

幽人坐相對，心事共蕭條。

77、立秋日曲江懷元九

下馬柳陰下，獨上堤上行。

故人千萬裏，新蟬三兩聲。

城中曲江水，江上江陵城。

兩地新秋思，應同此日情。

78、遊襄陽懷孟浩然

楚山碧岩岩，漢水碧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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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

秀氣結成象，孟氏之文章。

今我諷遺文，思人至其鄉。

清風無人繼，日暮空襄陽。

南望鹿門山，藹若有餘芳。

舊隐不知處，雲深樹蒼蒼。

79、曉别

曉鼓聲已半，離筵坐難久。

請君斷腸歌，送我和淚酒。

月落欲明前，馬嘶初别後。

浩浩暗塵中，何由見回首。

80、惜栯李花

樹小花鮮妍，香繁條軟弱。

高低二三尺，重疊千萬萼。

朝豔藹霏霏，夕凋紛漠漠。

辭枝朱粉細，覆地紅绡薄。

由來好顔色，常苦易銷铄。

不見莨蕩花，狂風吹不落。

81、秋江送客

秋鴻次第過，哀猿朝夕聞。

是日孤舟客，此地亦離群。

濛濛潤衣雨，漠漠冒帆雲。

不醉浔陽酒，煙波愁殺人。

82、秋夕

葉聲落如雨，月色白似霜。

夜深方獨卧，誰爲拂塵床。

83、送兄弟回雪夜

日晦雲氣黃，東北風切切。

時從村南還，新與兄弟别。

離襟淚猶濕，回馬嘶未歇。

欲歸一室坐，天陰多無月。

夜長火消盡，歲暮雨凝結。

寂寞滿爐灰，飄零上階雪。

對雪畫寒灰，殘燈明複滅。

灰死如我心，雪白如我發。

所遇皆如此，頃刻堪愁絕。

回念入坐忘，轉憂作禅悅。

平生洗心法，正爲今宵設。

84、晝寝

坐整白單衣，起穿黃草履。

朝餐盥漱畢，徐下階前步。

暑風微變候，晝刻漸加數。

院靜地陰陰，鳥鳴新葉樹。

獨行還獨卧，夏景殊未暮。

不作午時眠，日長安可度。

85、城上對月

古人惜晝短，勸令秉燭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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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況此迢迢夜，明月滿西樓。

複有盈尊酒，置在城上頭。

期君君不至，人月兩悠悠。

照水煙波白，照人肌發秋。

清光正如此，不醉即須愁。

86、暮村雨歸

渭水寒漸落，離離蒲稗苗。

閑傍沙邊立，看人刈葦苕。

近水風景冷，晴明猶寂寥。

複茲夕陰起，野色重蕭條。

蕭條獨歸路，暮雨濕村橋。

87、自覺

我聞浮屠教，中有解脫門。

置心爲止水，視身如浮雲。

鬥擻垢穢衣，度脫生死輪。

胡爲戀此苦，不去猶逡巡。

回念發弘願，願此見在身。

但受過去報，不結将來因。

誓以智慧水，永洗煩惱塵。

不将恩愛子，更種悲憂根。

88、送春

三月三十日，春歸日複暮。

惆怅問春風，明朝應不住。

送春曲江上，眷眷東西顧。

但見撲水花，紛紛不知數。

人生似行客，兩足無停步。

日日進前程，前程幾多路。

兵刀與水火，盡可違之去。

唯有老到來，人間無避處。

感時良爲已，獨倚池南樹。

今日送春心，心如别親故。

89、微雨夜行

漠漠秋雲起，稍稍夜寒生。

但覺衣裳濕，無點亦無聲。

90、江樓聞砧

江人授衣晚，十月始聞砧。

一夕高樓月，萬裏故園心。

91、夜雪

已訝衾枕冷，複見窗戶明。

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

92、早蟬

月出先照山，風生先動水。

亦如早蟬聲，先入閑人耳。

一聞愁意結，再聽鄉心起。

渭上新蟬聲，先聽渾相似。

衡門有誰聽，日暮槐花裏。

93、郡中

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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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音信斷，山城日月遲。

欲知州近遠，階前摘荔枝。

94、送客回晚興

城上雲霧開，沙頭風浪定。

參差亂山出，澹濘平江淨。

行客舟已遠，居人酒初醒。

袅袅秋竹梢，巴蟬聲似磬。

95、哭王質夫

仙遊寺前别，别來十年餘。

生别猶怏怏，死别複何如。

客從梓潼來，道君死不虛。

驚疑心未信，欲哭複踟蹰。

踟蹰寝門側，聲發涕亦俱。

衣上今日淚，箧中前月書。

憐君古人風，重有君子儒。

篇詠陶謝輩，風流嵇阮徒。

出身既蹇屯，生世仍須臾。

誠知天至高，安得不一呼。

江南有毒蟒，江北有妖狐。

皆享千年壽，多于王質夫。

不知彼何德，不識此何辜。

96、逍遙詠

亦莫戀此身，亦莫厭此身。

此身何足戀，萬劫煩惱根。

此身何足厭，一聚虛空塵。

無戀亦無厭，始是逍遙人。

97、客中月

客從江南來，來時月上弦。

悠悠行旅中，三見清光圓。

曉随殘月行，夕與新月宿。

誰謂月無情，千裏遠相逐。

朝發渭水橋，暮入長安陌。

不知今夜月，又作誰家客。

98、長恨歌

漢皇重色思傾國，禦宇多年求不得。

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

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顔色。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

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雲鬓花顔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承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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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宴無閑暇，春從春遊夜專夜。

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金屋妝成嬌侍夜，玉樓宴罷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骊宮高處入青雲，仙樂風飄處處聞。

緩歌慢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

漁陽鞞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阙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

翠華搖搖行複止，西出都門百餘裏。

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

花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

黃埃散漫風蕭索，雲棧萦纡登劍閣。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無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聖主朝朝暮暮情。

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

天旋日轉回龍馭，到此躊躇不能去。

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顔空死處。

君臣相顧盡沾衣，東望都門信馬歸。

歸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

春風桃李花開夜，秋雨梧桐葉落時。

西宮南苑多秋草，宮葉滿階紅不掃。

梨園弟子白發新，椒房阿監青娥老。

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

遲遲鍾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

悠悠生死别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臨邛道士鴻都客，能以精誠緻魂魄。

爲感君王展轉思，遂教方士殷勤覓。

排空馭氣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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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缥缈間。

樓閣玲珑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

金阙西廂叩玉扃，轉教小玉報雙成。

聞道漢家天子使，九華帳裏夢魂驚。

攬衣推枕起裴回，珠箔銀屏逦迤開。

雲鬓半偏新睡覺，花冠不整下堂來。

風吹仙袂飄飖舉，猶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淚闌幹，梨花一枝春帶雨。

含情凝睇謝君王，一别音容兩渺茫。

昭陽殿裏恩愛絕，蓬萊宮中日月長。

回頭下望人寰處，不見長安見塵霧。

唯将舊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黃金合分钿。

但教心似金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

臨别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99、長安道

花枝缺處青樓開，豔歌一曲酒一杯。

美人勸我急行樂，自古朱顔不再來。

君不見外州客，長安道，一回來，一回老。

100、隔浦蓮

隔浦愛紅蓮，昨日看猶在。

夜來風吹落，隻得一回采。

花開雖有明年期，複愁明年還暫時。

101、琵琶行

浔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索索。

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弦。

醉不成歡慘将别，别時茫茫江浸月。

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

尋聲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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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彈者誰，琵琶聲停欲語遲。

移船相近邀相見，添酒回燈重開宴。

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意。

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

輕攏慢撚抹複挑，初爲霓裳後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間關莺語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灘。

水泉冷澀弦疑絕，疑絕不通聲暫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

東舟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

沉吟放撥插弦中，整頓衣裳起斂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蝦蟆陵下住。

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

曲罷曾教善才伏，妝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争纏頭，一曲紅绡不知數。

钿頭雲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

今年歡笑複明年，秋月春風等閑度。

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顔色故。

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

商人重利輕别離，前月浮梁買茶去。

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幹。

我聞琵琶已歎息，又聞此語重唧唧。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我從去年辭帝京，谪居卧病浔陽城。

浔陽小處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

住近湓江地低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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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蘆苦竹繞宅生。

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

豈無山歌與村笛，嘔啞嘲哳難爲聽。

今夜聞君琵琶語，如聽仙樂耳暫明。

莫辭更坐彈一曲，爲君翻作琵琶行。

感我此言良久立，卻坐促弦弦轉急。

凄凄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皆掩泣。

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

102、花非花

花非花，霧非霧。

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103、春題華陽觀

帝子吹箫逐鳳凰，空留仙洞號華陽。

落花何處堪惆怅，頭白宮人掃影堂。

104、城東閑遊

寵辱憂歡不到情，任他朝市自營營。

獨尋秋景城東去，白鹿原頭信馬行。

105、華陽觀桃花時招李六拾遺飲

華陽觀裏仙桃發，把酒看花心自知。

争忍開時不同醉，明朝後日即空枝。

106、寄陸補阙

忽憶前年科第後，此時雞鶴暫同群。

秋風惆怅須吹散，雞在中庭鶴在雲。

107、曲江憶元九

春來無伴閑遊少，行樂三分減二分。

何況今朝杏園裏，閑人逢盡不逢君。

108、三月三十日題慈恩寺

慈恩春色今朝盡，盡日裴回倚寺門。

惆怅春歸留不得，紫藤花下漸黃昏。

109、酬王十八、李大見招遊山

自憐幽會心期阻，複愧嘉招書信頻。

王事牽身去不得，滿山松雪屬他人。

110、莫羨蓬萊鸾鶴侶

莫羨蓬萊鸾鶴侶，道成羽翼自生身。

君看名在丹台者，盡是人間修道人。

222、過天門街

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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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終南又欲春，遙憐翠色對紅塵。

千車萬馬九衢上，回首看山無一人。

112、送文暢上人東遊

得道即無著，随緣西複東。

貌依年臘老，心到夜禅空。

山宿馴溪虎，江行濾水蟲。

悠悠塵客思，春滿碧雲中。

113、亂後過流溝寺

九月徐州新戰後，悲風殺氣滿山河。

唯有流溝山下寺，門前依舊白雲多。

114、除夜宿洺州

家寄關西住，身爲河北遊。

蕭條歲除夜，旅泊在洺州。

115、長安閑居

風竹松煙晝掩關，意中長似在深山。

無人不怪長安住，何獨朝朝暮暮間。

116、數行鄉淚一封書

故園望斷欲何如，楚水吳山萬裏餘。

今日因君訪兄弟，數行鄉淚一封書。

117、賦得古原草送别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别情。

118、長安正月十五日

喧喧車騎帝王州，羁病無心逐勝遊。

明月春風三五夜，萬人行樂一人愁。

119、江樓望歸

滿眼雲水色，月明樓上人。

旅愁春入越，鄉夢夜歸秦。

道路通荒服，田園隔虜塵。

悠悠滄海畔，十載避黃巾。

120、感月悲逝者

存亡感月一潸然，月色今宵似往年。

何處曾經同望月？櫻桃樹下後堂前。

121、臨江送夏瞻

悲君老别我沾巾，七十無家萬裏身。

愁見舟行風又起，白頭浪裏白頭人。

122、和錢員外青龍寺上方望舊山

舊峰松雪舊溪雲，怅望今朝遙屬君。

共道使臣非俗吏，南山莫動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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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文。

123、望驿台

靖安宅裏當窗柳，望驿台前撲地花。

兩處春光同日盡，居人思客客思家。

124、蜀茶

蜀茶寄到但驚新，渭水煎來始覺珍。

滿瓯似乳堪持玩，況是春深酒渴人。

125、暮立

黃昏獨立佛堂前，滿地槐花滿樹蟬。

大抵四時心總苦，就中腸斷是秋天。

126、村夜

霜草蒼蒼蟲切切，村南村北行人絕。

獨出前門望野田，月明荞麥花如雪。

127、村居

田園莽蒼經春早，籬落蕭條盡日風。

若問經過談笑者，不過田舍白頭翁。

128、襄陽舟夜

下馬襄陽郭，移舟漢陰驿。

秋風截江起，寒浪連天白。

本是多愁人，複此風波夕。

129、登郢州白雪樓

白雪樓中一望鄉，青山蔟蔟水茫茫。

朝來渡口逢京使，說道煙塵近洛陽。

130、讀莊子

去國辭家谪異方，中心自怪少憂傷。

爲尋莊子知歸處，認得無何是本鄉。

131、讀李杜

翰林江左日，員外劍南時。

不得高官職，仍逢苦亂離。

暮年逋客恨，浮世谪仙悲。

吟詠留千古，聲名動四夷。

文場供秀句，樂府待新詞。

天意君須會，人間要好詩。

132、大林寺桃花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

133、問劉十九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垆。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134、竹枝詞

江畔誰人唱竹枝，前聲斷咽後聲遲。

怪來調苦緣詞苦，多是通州司馬詩。

135、三年别

悠悠一别已三年，相望相思明月天。

腸斷青天望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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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别來三十六回圓。

136、晚興

草淺馬翩翩，新晴薄暮天。

柳條春拂面，衫袖醉垂鞭。

立語花堤上，行吟水寺前。

等閑消一日，不覺過三年。

137、霓裳羽衣歌

我昔元和侍憲皇，曾陪内宴宴昭陽。

千歌百舞不可數，就中最愛霓裳舞。

舞時寒食春風天，玉鈎欄下香案前。

案前舞者顔如玉，不著人家俗衣服。

虹裳霞帔步搖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娉婷似不任羅绮，顧聽樂懸行複止。

磬箫筝笛遞相攙，擊擫彈吹聲逦迤。

散序六奏未動衣，陽台宿雲慵不飛。

中序擘騞初入拍，秋竹竿裂春冰拆。

飄然轉旋回雪輕，嫣然縱送遊龍驚。

小垂手後柳無力，斜曳裾時雲欲生。

煙蛾斂略不勝态，風袖低昂如有情。

上元點鬟招萼綠，王母揮袂别飛瓊。

繁音急節十二遍，跳珠撼玉何铿铮。

翔鸾舞了卻收翅，唳鶴曲終長引聲。

當時乍見驚心目，凝視谛聽殊未足。

一落人間八九年，耳冷不曾聞此曲。

湓城但聽山魈語，巴峽唯聞杜鵑哭。

移領錢唐第二年，始有心情問絲竹。

玲珑箜篌謝好筝，陳寵觱栗沈平笙。

清弦脆管纖纖手，教得霓裳一曲成。

虛白亭前湖水畔，前後祗應三度按。

便除庶子抛卻來，聞道如今各星散。

今年五月至蘇州，朝鍾暮角催白頭。

貪看案牍常侵夜，不聽笙歌直到秋。

秋來無事多閑悶，忽憶霓裳無處問。

聞君部内多樂徒，問有霓裳舞者無。

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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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七縣十萬戶，無人知有霓裳舞。

唯寄長歌與我來，題作霓裳羽衣譜。

四幅花箋碧間紅，霓裳實錄在其中。

千姿萬狀分明見，恰與昭陽舞者同。

眼前仿佛睹形質，昔日今朝想如一。

疑從魂夢呼召來，似著丹青圖寫出。

我愛霓裳君合知，發于歌詠形于詩。

君不見我歌雲，驚破霓裳羽衣曲。

又不見我詩雲，曲愛霓裳未拍時。

由來能事皆有主，楊氏創聲君造譜。

君言此舞難得人，須是傾城可憐女。

吳妖小玉飛作煙，越豔西施化爲土。

嬌花巧笑久寂寥，娃館苎蘿空處所。

如君所言誠有是，君試從容聽我語。

若求國色始翻傳，但恐人間廢此舞。

妍媸優劣甯相遠，大都隻在人擡舉。

李娟張态君莫嫌，亦拟随宜且教取。

138、問楊瓊

古人唱歌兼唱情，今人唱歌唯唱聲。

欲說向君君不會，試将此語問楊瓊。

139、除禅其次醉

因君知非問，诠較天下事。

第一莫若禅，第二無如醉。

禅能泯人我，醉可忘榮悴。

與君次第言，爲我少留意。

儒教重禮法，道家養神氣。

重禮足滋彰，養神多避忌。

不如學禅定，中有甚深味。

曠廓了如空，澄凝勝于睡。

屏除默默念，銷盡悠悠思。

春無傷春心，秋無感秋淚。

坐成真谛樂，如受空王賜。

既得脫塵勞，兼應離慚愧。

除禅其次醉，此說非無謂。

一酌機即忘，三杯性鹹遂。

逐臣去室婦，降虜敗軍帥。

思苦膏火煎，憂深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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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秘。

須憑百杯沃，莫惜千金費。

便似罩中魚，脫飛生兩翅。

勸君雖老大，逢酒莫回避。

不然即學禅，兩途同一緻。

140、中隐

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

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嚣喧。

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

似出複似處，非忙亦非閑。

不勞心與力，又免饑與寒。

終歲無公事，随月有俸錢。

君若好登臨，城南有秋山。

君若愛遊蕩，城東有春園。

君若欲一醉，時出赴賓筵。

洛中多君子，可以恣歡言。

君若欲高卧，但自深掩關。

亦無車馬客，造次到門前。

人生處一世，其道難兩全。

賤即苦凍餒，貴則多憂患。

唯此中隐士，緻身吉且安。

窮通與豐約，正在四者間。

141、日長

日長晝加餐，夜短朝餘睡。

春來寝食間，雖老猶有味。

林塘得芳景，園曲生幽緻。

愛水多棹舟，惜花不掃地。

幸無眼下病，且向樽前醉。

身外何足言，人間本無事。

142、對火玩雪

平生所心愛，愛火兼憐雪。

火是臘天春，雪爲陰夜月。

鵝毛紛正堕，獸炭敲初折。

盈尺白鹽寒，滿爐紅玉熱。

稍宜杯酌動，漸引笙歌發。

但識歡來由，不知醉時節。

銀盤堆柳絮，羅袖抟瓊屑。

共愁明日銷，便作經年别。

143、自感

宴遊寝食漸無味，杯酒管弦徒繞身。

賓客歡娛僮仆飽，始知官職爲他人。

144、潮

早潮才落晚潮來，一月周流六十回。

不獨光陰朝複暮，杭州老去被潮催。

145、遠師

東宮白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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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寺遠禅師。

何處遙相見，心無一事時。

146、吾廬

吾廬不獨貯妻兒，自覺年侵身力衰。

眼下營求容足地，心中準拟挂冠時。

新昌小院松當戶，履道幽居竹繞池。

莫道兩都空有宅，林泉風月是家資。

147、船夜援琴

鳥栖魚不動，月照夜江深。

身外都無事，舟中隻有琴。

七弦爲益友，兩耳是知音。

心靜即聲淡，其間無古今。

148、夜歸

黃鹂巷口莺欲語，烏鵲河頭冰欲銷。

綠浪東西南北水，紅欄三百九十橋。

鴛鴦蕩漾雙雙翅，楊柳交加萬萬條。

借問春風來早晚，隻從前日到今朝。

149、登觀音台望城

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

遙認微微入朝火，一條星宿五門西。

150、伊州

老去将何散老愁，新教小玉唱伊州。

亦應不得多年聽，未教成時已白頭。

151、觀幻

有起皆因滅，無暌不暫同。

從歡終作戚，轉苦又成空。

次第花生眼，須臾燭過風。

更無尋覓處，鳥迹印空中。

152、僧院花

欲悟色空爲佛事，故栽芳樹在僧家。

細看便是華嚴偈，方便風開智慧花。

153、偶作

聰明傷混沌，煩惱污頭陀。

簟冷秋生早，階閑日上多。

154、無夢

老眼花前暗，春衣雨後寒。

舊詩多忘卻，新酒且嘗看。

拙定于身穩，慵應趁伴難。

漸銷名利想，無夢到長安。

155、把酒

把酒仰問天，古今誰不死。

此外皆長物，于我雲相似。

156、三适

褐绫袍厚暖，卧蓋行坐披。

紫氈履寬穩，蹇步頗相宜。

足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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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忘履，身适已忘衣。

況我心又适，兼忘是與非。

三适今爲一，怡怡複熙熙。

禅那不動處，混沌未鑿時。

157、戲招諸客

黃醅綠醑迎冬熟，绛帳紅爐逐夜開。

誰道洛中多逸客，不将書喚不曾來。

158、感舊詩卷

夜深吟罷一長籲，老淚燈前濕白須。

二十年前舊詩卷，十人酬和九人無。

159、贈草堂宗密上人

吾師道與佛相應，念念無爲法法能。

口藏宣傳十二部，心台照耀百千燈。

盡離文字非中道，長住虛空是小乘。

少有人知菩薩行，世間隻是重高僧。

160、聞歌者唱微之詩

新詩絕筆聲名歇，舊卷生塵箧笥深。

時向歌中聞一句，未容傾耳已傷心。

161、衰荷

白露凋花花不殘，涼風吹葉葉初乾。

無人解愛蕭條境，更繞衰叢一匝看。

162、楊柳枝詞（一）

六麽水調家家唱，白雪梅花處處吹。

古歌舊曲君休聽，聽取新翻楊柳枝。

163、楊柳枝詞（二）

依依褭褭複青青，句引春風無限情。

白雪花繁空撲地，綠絲條弱不勝莺。

164、楊柳枝詞（三）

葉含濃露如啼眼，枝袅輕風似舞腰。

小樹不禁攀折苦，乞君留取兩三條。

165、問鶴

烏鸢争食雀争窠，獨立池邊風雪多。

盡日蹋冰翹一足，不鳴不動意如何。

166、少年問

少年怪我問如何，何事朝朝醉複歌。

號作樂天應不錯，憂愁時少樂時多。

167、家園

滄浪峽水子陵灘，路遠江深欲去難。

何似家池通小院，卧房階下插魚竿。

168、奉和令公綠野

堂種花

綠野堂開占物華，路人指道令公家。

令公桃李滿天下，何用堂前更種花。

169、歡喜偈

眼暗頭旋耳重聽，唯餘心口尚醒醒。

今朝歡喜緣何事，禮徹佛名百部經。

170、白雲泉

天平山上白雲泉，雲自無心水自閑。

何必奔沖山下去，更添波浪向人間。

171、寄韬光禅師

一山門作兩山門，兩寺原從一寺分。

東澗水流西澗水，南山雲起北山雲。

前台花發後台見，上界鍾聲下界聞。

遙想吾師行道處，天香桂子落紛紛。

172、一字至七字詩

詩。绮美，瑰奇。

明月夜，落花時。

能助歡笑，亦傷别離。

調清金石怨，吟苦鬼神悲。

天下隻應我愛，世間唯有君知。

自從都尉别蘇句，便到司空送白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