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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里一直舍不得删的小说,看一次哭一次的小说(女生的十年)

发布时间:2012-03-21 23:54:38

分类:分享日记发布者:仰面清风

一 我不是個天生叙述的胚子,和我接觸過的編輯都說我的文路太亂,事實上,我就是個頭腦簡單的動物。 而我所想叙述的這十年,像一盆長壞了的盆景,枝葉繁茂,讓人頭疼。 到最後,我選擇從頭說起,這樣可以避免叙述過程中我漏掉什麽,這殘酷的十 年,這瘋狂的十年,沒有什麽容許忽略。

二 一九九四年,我十六歲,唇紅齒白,明眸善睐。 李小均十六歲,單眼皮高鼻梁,細長手指薄涼唇。 他比我小三個月三星期加三天。 命書上說女人比男人大三年,或者三個月,他們注定糾纏。這是十年後我看到的句子, 驚悚。

李小均是典型的書呆子,沉默寡言,木讷遲鈍,容貌冰涼。之後我沒見到過一個男人的容貌可以用冰涼來形容。

他是我的同桌,我的課桌靠牆,貼着窗戶,每次下課,我都要等李小均離開座 位,我才能出去,他個子大,我從他身後過去總不免蹭到他,這是我的難言之 隐。十六歲的少女,不願意和無關異性有任何身體接觸。

偏偏李小均是個不愛運動的男孩,除了去廁所和課間操,他都趴在課桌上寫寫畫畫,我不好意思一次次和李小均說你讓我出去一下,我便趴在窗台上看隔壁班的同學在走廊上來來去去,時不時和其他同學透過窗戶欄杆探監一樣聊兩句。

因爲是同桌,幾乎所有活動都是我和李小均一組,這讓十六歲的我極其憤怒。 李小均的手白得像小姑娘的手,勞動課根本不能當男孩使,打掃衛生時,往往是我掃了 六組地,他才掃了2組,那時我就發誓,一定要老師給我調整座位。 那時,男生女生是不能多說話的,否則就有早戀傳言漫天飛舞。 我和李小均沒有傳言。因爲我們很少說話。 我看不起他的木讷笨拙。 他弄不懂我的多愁善感。 高中第一年,我們說的最多的話就是:李小均,讓一下。他會舉着棋子 說:恩,好。

極度無聊的時候,我也會看他們下棋。看不懂時我會冷不丁問一句:那象爲什麽要斜着走?那馬爲什麽要不能直着走? 李小均的對手老笑我弱智,我翻着白眼說:我不懂還不可以問呐? 李小均總是很耐心的給我講解。漸漸懂得原來象棋這麽好玩。 漸漸的,李小均的對手換成了我,下課鈴聲一響,李小均就從課桌裏摸出象棋湊到我耳 邊說:殺一盤吧。 我當時對象棋的着迷已經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我記憶中,高中三年,大概有一年的課餘時間我都是争分奪秒的和李小均下象棋。一個故事的興起毫無預兆,我和李小均,十六的年紀,有純真的夢想,他想成爲國際象 棋大師,我想成爲知名作家。 我小鹿一樣跑開。

那年,那天,那陽光,定格在我生命裏。

三 大學的第一年,我被思念折磨得不成人形。 我愛的那個人,在遙遠的廣州,我們之間隔着十四個小時的車程,來回二百八十二塊的車票。 我和李小均約定,兩個月見一次面,周五晚上我從武漢出發,周六早上到廣州,然後周日晚上回校,周一早上趕到學校上課。下一次見面,小均從廣州過來,然後回去。這樣的來回,我們在兩年裏跑了近十趟,到最後,我們兩個都可以安穩的在擁擠肮髒的車廂裏呼呼大睡。

去年在電影院看《周漁的火車》,看着看着就號啕大哭,身邊人驚奇的看着我,他們怎麽知道,我曾經如此這般,在來來回回的火車上,幸福的奔波。

我們那時總有說不完的話,仿佛要把每個細胞都展現給對方看,我到他的學校,住在他的女同學的宿舍裏,他到我的學校來,住在我男同學的宿舍裏。爲了能讓自己的同學樂意一點,我們不知道付出了多少笑臉,以及爲人家做了多少事情。

一九九八年暑假,我和李小均都決定不回家,兩個人做家教掙錢,以換得更多的相聚。

我的生日是八月八日,那段日子找工作,幾乎都忘了這件事情。生日前一天,我收到了一筆稿費,數目不小,幾乎可以維持我三個月的生活費。我興奮極了。我決定不告訴李小均,直接殺到廣州給他一個驚喜。

八月七日晚,我買好車票,上車前撥通小均宿舍的電話,聽到他喂了一聲,我就挂了。确定他在,就行了。一路上,我都在想,我一大清早站在他宿舍門口,他該是什麽表情。而我不知道,彼時,李小均在一輛與我對開的列車上,也靠在窗前,想着給我一個驚喜。

我不知道我們擦身的那一刹那,在哪一段路程上。但若那日,你看到兩個年輕的身影,靠在車窗邊,托着腮幸福的笑,那就是十九歲的李小均和大他三個月的女友沈瑤。這是我們的第二次擦身而過。

我到達小均的宿舍時,被告知小均去找我了,我癱坐在地上,欲哭無淚。

我去傳達室往我的宿舍打電話,沒人接聽,暑假裏宿舍沒什麽人。我就不停的打不停的打。到最後終于傳來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好在那同學我認識,我問她,今天早上有沒有人去找我,她說沒有,接着我就聽見了電話那邊李小均詢問她的聲音,他問:同學,你知道沈瑤去哪裏了麽?我同學在那邊大笑着說:**,電影也沒這麽巧啊!你等着啊,你男朋友在這裏呢。

李小均剛喂了一聲,我就哇的哭出來了。傳達室的大爺連忙給我遞紙巾,我說小均我本來是要給你驚喜的,你怎麽去了武漢了嘛,他說今天是你生日嘛,我想一早來,給你一個生日驚喜呀。

我們就在電話裏責怪,惋惜,到最後決定我在廣州等他,他坐晚上的車回廣州。我帶着滿臉的紙屑,紅着眼眶坐在廣州站的台階上,滴米未進。愛情的力量大到驚人,我隻有一個願望,就是在這裏等着,第一眼看見他,撲到他懷裏痛哭一場。我就那麽呆呆的坐着,身邊的人川流不息,我看見的居然都是情侶,他們多麽幸福,他們可以有那麽多時間在一起。

夜晚,有乘警過來說:姑娘,你是接站還是坐車啊? 我仰着臉說:接站,武漢到廣州的K57。 他慈祥的說:你去找個旅館睡覺吧,這樣多累啊。 我搖頭說不,我不累。 他說:那,姑娘,夜裏人少,危險,你要是有什麽事情就來找我,我在值班室。 我嗡着鼻子說恩,眼淚嘩啦拉又流下來。

我站在出站口旁邊的大石墩上,穿着火紅的裙子白色的上衣,我在人群裏找我的小均。

小均從背後把我抱下來,在擁擠的人流裏吻我。說對不起我,沒陪我過19歲的生日。

我哭得不行,手腳都要發麻。委屈屈的淚水似乎永遠都停不下來。 他就用那冰涼的手一點點擦我的眼淚,最後我們都笑了。 他說我就像個水龍頭一樣,開關一擰眼淚就下來了。 是啊,那個時候,我爲什麽有那麽多淚水要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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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其實叙述到這裏,我依然找不到我們分開的理由。 有時候,愛走,和愛來一樣沒有理由。 事實上,我們分開了。大三那年,我們分手了。 你不要以爲我是爲了故事情節在瞎掰,試問誰舍得,誰有勇氣将自己用生命去愛的歲月 當故事一樣講的跌宕起伏? 寫到這裏,我想哭來着。但是已經沒了淚水。我說過了,沒了愛的激情,就好比六十歲的老女人幹癟的**,再用力也哺育不了孩子了。 我的淚,早在一九九九年的秋天,流幹了。

九八年十二月,小均的生日,我去了廣州。 那時,我給一些雜志寫稿的錢已經可以支付學費了。 我給小均買了一大包禮物,從衣服到襪子,從剔須刀到花露水,禮物雜亂瑣碎,小均卻高興得言語哽咽。他知道,這細密的心思,都是愛。

那天晚上,我和他,還有他的幾個同學一起去吃飯,席間,我發現他和他的某個女同學互相擠兌,精彩對白疊現,這個小均,是我所沒見過的。我所見到的小均是溫和的細緻的深情的,這個講着笑話瞎貧的男孩,我很陌生。 那個女生是那種很爽朗的很有才華的女孩,他們居然在飯桌上對起詩來。天可憐見,我早已經把背過的唐詩宋詞抛到腦後,想當年我是多麽博學,而李小均,他是什麽時候開始對文學感興趣? 他們背到陸遊和唐婉的《钗頭鳳》時,我黑着臉站起來就走了,抛下一桌子人瞠目結舌。

其實有一些東西,是我忽略掉的。 我愛李小均,愛到骨髓裏,我再不看其他異性一眼,也不允許他看别人一眼。 我說小均,你是我的世界,我隻有你,我沒有别的,我不許你離開我,除非我死。 我偏執多疑,任性,占有欲望強烈。 我經常在半夜給小均打電話,隻要他的同學說他不在,我就整夜睡不着,第二天我就會揪着他問個不休。

我離開飯局的那天晚上,一個人跑到廣州站去等車,依然坐在那個高高的台階邊,頭靠着欄杆。

我想把這四年理出個頭緒來,我爲了李小均丢失了自己。我分分厘厘的要,他分分厘厘的給,要到最後我發現,他給的不是全部,而我以爲這是全部。 我敏感而憂郁,歇斯底裏在骨子深處某個地方潛藏。 十二月的廣州,白天驕陽似火,夜裏卻也涼的刺疼。 我昏昏沉沉,在廣州站睡去。半夜裏,我被人抱起來,驚醒,一個巴掌摔過去,卻發現是小均,他就那麽抱着我,任由我摔打蹬彈,口無遮攔的罵他,我在他白皙的手腕上咬出一排排牙印。他就是不出聲,抱着我走得飛快。 他将我徑直抱進流花站邊的一個賓館的房間,扔在床上。轉過頭去卻是一聲悶悶的哭聲。

長長的寂靜無聲,讓我覺得胸悶。 我撲過去伏在他的背上,我喃喃的說:小均,我愛你。 他緩緩的轉過身來,擁抱我,親吻我的眼睛,我的蒼白的臉頰和嘴唇。 然後,他要我。 這是我們的第一次,我們約定要将這一天留到婚禮那天,然而我們沒有。 一切都自然而然,我們生澀,顫栗,恐懼,興奮,瘋狂。 一個晚上我們一次又一次,流着血流着淚流着汗。 天亮的時候,小均牽着我的手,從賓館服務員身邊悄悄溜下樓,我們偷走了那條床單, 那上面有我處子的純淨血紅。

五 一九九九年的夏天,我去了廣州,準備爲實習找單位,我開始預備起一年後和小均雙宿雙飛的生活。 自那夜後,我們再沒有越雷池一步,我們還可笑的約定,将第二次留到新婚之夜。我們在說這話時,臉上有神聖的表情,當時似真的。

我在廣州的日子裏,很是失意,我沒料到廣州工作如此難找,短工一般都要會粵語,而我不會,我會流利的普通話和惡狠狠的武漢話,就是不會粵語。

我成天呆在小均給我租的小房子裏發呆。那時小均已經一口标準的廣州話了。他接電話時我就在旁邊傻呼呼的看着他,如同聽鳥語。

我常湊過去聽那邊是男是女,他一開始是笑着推開我,後來有幾次,明顯是狠狠的推我 。

小均有時會和我擠單人床,我們緊緊的抱着,艱難的抵抗欲望,到後來我對小均說你别來了。 小均點頭,親吻我的額頭說:反正這輩子我将摟着你一直到死,遲個三年兩載,我能堅持。 我又哭,淚水濕淋淋的蹭在小均的襯衣上。

在廣州的日子,是我們這十年最甜蜜的日子。

每天下班後小均就拎着三倆棵青菜和一點熟食回來,系着圍裙給我做飯,我在他身後看着高高大大的他忙碌的身影,就想哭。我一哭就不吃飯,他就敲着飯盆唱:話說那個人是鐵飯是鋼啊*那個一頓不吃饑的慌啊*,直到我咧嘴一笑,他适時的遞 過來食物,我們紅着眼睛看着對方,狼吞虎咽的吃飯,然後親吻,我迷戀他的嘴唇,他迷戀我的眼睛和我的脖子。有時我們走着走着路,我就停下來對他說:小均我想你,他就摟着我吻我的眼睫毛。

裂縫,也在這期間出現。 我一直沒有找到工作,我空有抱負和自以爲是的才華,卻沒有施展的地方,眼看着我就在廣州呆了快一個月了。我是個很自負的女人,我受不了這種悠閑,受不了這種沒着沒落的感覺。小均對我說沒事的他可以養活我,他在摩托羅拉實習,而且頗有人緣,常有同事邀他聚會。 每次聚會他都說瑤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我低頭不語,我不願意去看着人家衣香槟鬟而我灰頭土臉。 我不光自負我還自尊。 小均漸漸不再征求我的意見,隻是給我的呼機留言告訴我他有聚會不會回來。 有好幾次,小均都很晚才回來,渾身酒氣。躺在我身邊呼呼而睡,他不知道我根本就沒睡着。

那天他又是半夜一點回來,我悶悶的躺着,他輕手輕腳的開門,拿睡衣沖涼,我翻身拿他換下來的襯衣,居然聞到一陣香水味道。我的心一下子就像掉進了冰窖。我坐在黑洞洞的屋子裏,大腦空白,茫然無神的看着窗外皎潔的月亮。

小均從衛生間出來,摸黑到床上,可能是沒摸到我,就輕輕的喊沈瑤,我在黑暗的沙發角落不吱聲兒,他又叫沈瑤你别鬧了,屋子黑你小心絆一下,說着就去摸燈繩,當時我适應了黑暗,我看見他的身影在移動,我站起來跑過去狠狠的推了他一下,他沒站住,摔倒在地上。 他以爲我和他開玩笑,笑着爬起來拉亮了電燈,看見我蓬頭垢面的站在屋子中間,淚水汩汩的往外湧。他呆呆的看着我說你怎麽了沈瑤? 我指着他的鼻子說:李小均你混蛋! 他過來想把我抱起來,我一腳踢過去,自己卻摔倒在地上,他說你怎麽了瑤瑤? 我站起來,像頭母狼一樣撲向他。我抓他咬他,他站着不動,任我發洩。直到最後,我終于累了,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再醒來,看見小均站在窗前抽煙,煙頭在黑夜裏閃閃爍爍。我就那麽側躺着看他的背影,看到眼睛發花,他就那麽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一根煙燃完再接着點一根。天漸漸發白,我都看累了,他還是站在那裏,我輕輕的叫他:小均。他仿佛要轉身,卻撲通一聲倒在地上。我跳下床,撲過去抱住他,尖叫起來,我把他拖到床邊,心都快要跳不動了,小均,我的小均,他怎麽了? 我顫抖着找電話,我不知道該撥什麽號,我搖晃他,我親吻他,他都不醒,我絕望的癱在床邊號啕大哭,我以爲小均死了。 我就那麽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喉嚨都啞掉,沒有了眼淚,我發現小均慢慢睜開了眼睛,他摸着我的臉問:沈瑤你怎麽了,你哭什麽? 我啞着嗓子說:小均我以爲你死了。 小均疲憊的笑:我隻是累了,我就是想睡。 我爬到床上,鑽進小均的臂彎,蛇一樣纏在他身上,他輕拍我的肩,漸漸又睡過去。 那一次,我們在那張小床上,整整睡了兩天一夜。我們疲倦到了無法承受的地步。 我常常想,我這輩子睡的最足的就是那一天。

六 我在叙述的時候常常陷入當時的情景,寫寫停停。我開始心疼當年的那個我。我像一頭迷途的小獸,我跌跌撞撞,我極度不安,我做過這樣的噩夢:我被一個歹人追趕,我跑啊跑啊卻發現前面是懸崖,我隻猶豫了一秒就跳了下去,結果我驚醒,我還在小均的懷裏,我經常在半夜裏淚流滿面。我恐懼那種一個人奔跑的感受,如果有個人可以牽着我的手,我會感覺安全。

小均說我像一把利器,不出鞘則已,一出鞘就傷人。 說這話的時候,他恨恨的看着我。他恨我的暴躁,一如愛我的深情。愛的多恨的多。

我和他鬧的次數越來越多,我的愛讓他窒息。 我像個瘋子,我要的越來越多。 我們一次次吵架,又一次次擁抱着睡去。 暑假很快就過去了,小均送我去火車站,默默的不說一句話。 我站在站台上,讨好的去拉小均的手,他握着我的手,漫不經心的握着,我能感覺到他是不願意和我牽手了。我總是在一秒鍾内變臉,我的脾氣來得毫無理由。到最後他都怕了,他不再對我說話,隻是默默的給我做飯洗衣。這種日子,是個男人都不願意繼續,可是我直到今天才明白,已經徹底的晚了。

一九九九年八月三十日,李小均爲我過完二十一歲生日,然後在廣州站告訴我,我們不合适,我們非要把彼此傷到體無完膚不可。 我沒說話,眼神淡定的看着李小均,這一幕曾經無數次出現在我夢裏,将我驚醒,今天終于成爲現實,成爲我摸得着的無助和痛苦。 當時李小均肩頭背着我的行李,手裏提着給我買的一大兜水果。 我突然覺得可笑,李小均一直到現在還在像個駱駝一樣爲我做着男朋友的份内之事,可他怎麽可以将分手說出口,他起碼應該态度惡劣一點,表情決絕一點,可他溫柔的看着我,疼惜的看着我,一副比我還痛苦的逼樣兒。我終于沒忍住,我笑了,笑到捂着肚子打滾。 李小均将行李放在地上,說了一句:沈瑤,你别再這樣了,我已經看累了。 我站起來,将行李一點點扛在肩膀上,把水果袋抱在胸前,大踏步的往車廂裏走,沒有回頭。 我就那麽抱着行李坐在卧鋪車廂裏,像個傻瓜一樣目光呆滞。

火車開的前一分鍾,我跳下去了。我的行李全丢在車上了,我就挎着一個斜斜的背包,在人群裏找李小均,到最後,我絕望的靠在廣州站的過街天橋上,天已經黑透了。我一步 一步蹒跚的走,走到我曾經等過他的那個出站口,就那麽理所當然的看見了他,他在那個石墩邊蹲着,拼命的抽煙。 我站在離他一米的地方,等他擡頭,等到我的腳都站麻了,他也沒擡頭,我分明看見煙頭燙了他的手。 在我快到昏倒的時候,他終于站起來,拍身上的煙灰,然後看見了我,他走到我旁邊,伸過手來牽我,我由他拖着,閉了眼睛的走。

他拖我到馬路邊搭車,我問他:你要帶我去哪裏。 他不出聲,我說:小均,我明天還要走的,我要回武漢的,我就是想和你度過最後一個晚上。我不要你的憐憫。不要。說着說着我就歇斯底裏了,我揮舞着手臂,大聲的說:我不會賴着你,我跳下火車也不是爲了賴着你。 然後我沒出息的哭了,我低低的說:我隻是忘了你抱着我睡覺的滋味。 他一把摟過我,喘着粗氣帶着哭腔:瑤瑤,瑤瑤,我愛你。我是愛你的。

他幾乎是将我夾在胳膊裏回了我們的小屋子,房間裏空蕩蕩的。 床上隻剩了床墊了,他将我按在床上,要命一樣親吻我,我感覺自己都要被吻吐了。

我的眼淚已經沒有那麽多了,一個人的眼淚真的是有一定容量的,總有一天會流幹。

他摟着我,一寸一寸的親吻我,他就像個孩子一樣邊哭邊要我。眼淚啪嗒啪嗒掉我的胸口,事隔多年,我仿佛還能感覺到那淚珠的滾燙。 我們熟悉彼此的身體,像是天生配合默契。我看見有妖娆的花開在房頂,綻放得铿锵有聲,我的指甲将小均的後背抓得血痕斑斑。 我們絕望的要對方,在光秃秃的床墊上,留下我這輩子最後的激情。

第二天,我一個人平靜的去了機場,坐了最早的班機回武漢,那是我第一次坐飛機,我決定一輩子也不再去廣州火車站。彼時,李小均香甜的睡在出租房的床墊上,手臂習慣性的攤着,仿佛我還在他懷抱。

七 寫到這裏,我給一個朋友看這段經曆,他沒說話,握着打印稿邊看邊流淚,他 說:那些年,苦了你。 我笑,我告訴他,苦才剛剛開始,有小均在身邊的日子,再苦也是甜。我自作自受,我用一根叫愛的繩子謀殺了我的愛人。

回到武漢,我就丢掉了呼機。搬了宿舍。 小均來過電話,我沒接,我讓同學告訴他,我退學了。 小均沒來武漢找我,我明白他是累了,他厭煩了我的任性。我想他,但又刻意讓自己忘 了他,他厭煩我了,而我何其自尊,我不會死皮賴臉的去找他。不會。

二十天過去了,我嚴重失眠,嘴上起了長串的泡。我幾乎沒怎麽吃飯。我開始怨恨他。

那天早上,我終于起不來床,我躺在宿舍的床上,感覺快要死去。 我掙紮起來煮一碗速食面,撕開包裝袋我就想吐,速食面的味道讓我受不了。 我端着飯盒去**買飯,剛進**大門,我又想吐。 我折回來,到學校門外去買了一碗涼粉,放了很多很多的辣椒,蹲在路邊狼吞虎咽就吃 完了。 我回到宿舍,剛吃下去的東西就往上湧,我跑到衛生間,狠狠的将吃下去的東西全吐了出來。 我直起身子,站在水龍頭邊想,我是不是患上厭食症了? 我去了醫院,我被告知懷孕了。 走出醫院的時候,我的腳都找不到地了,我幾乎是飄着回了宿舍。

我的身體裏,有了一個生命,讓我惶恐而傷感。 我從來沒想過,我會在二十一歲的年紀,成爲一個母親。 我還是個孩子,我一天不偎在别人的胸膛我就不安全。 我幾乎每天早上都要吐一遍,我的身體瘦的不行。同學們漸漸我在猶豫要不要這個孩子時,孩子已經在我身體裏越來越固執的存在。 在一次徹夜不眠的掙紮後我決定留下這個孩子,我對李小均的愛演變成了對他的極度怨恨,我要生下這個孩子,我要帶着孩子去找他,問他怎麽舍得我難過。 我徹底成了個瘋子,孩子成了我折磨他的工具。我無數次幻想自己帶着一個酷似他面孔的孩子,站在他面前,微笑着告訴他,這是你的孩子,然後看他痛苦的表情,我會笑,淩厲的笑。

我從一九九九年十月起,成了一把出鞘的刀。 我以最快的速度聯系了深圳的一個知名啤酒集團,然後給學校寫了申請提前去實十月十日,我站在深圳街頭,我工作的地方是一家大的海鮮城,我成了一個啤酒促銷員。我穿寬大的衣服,我要在最短的時間内掙到一筆錢,然後在肚子挺起來前離開這裏,找個安靜的地方等着分娩。 深圳離廣州,2個小時的車程,我在距離小均兩小時車程的地方,狠狠的幹活,甚至不惜對客人妩媚的笑,開暧昧的玩笑,我像個十足的賤人一樣把每一分錢都緊緊攥在手裏。 我還要忍受妊娠初期劇烈的反應,我每十分鍾進衛生間吐一次。 我見不得一切黃色的東西,見了就吐。

那種感受我很難用語言描述,我說了,我不是叙述的胚子,我現在感覺叙述越來越艱難,因爲沒有一個形容詞可以表達我當時的心情,我憤怒,委屈,卻又懷着女人天生的慈悲,我越來越心疼我肚子裏的生命,到最後我就想,我去給他找個父親,讓他生下來時可以一眼看見一個寬厚的肩膀。想着想着我就發呆。那時,我已經不再流淚。

我給我的孩子取了很多名字比如沈刻,沈天,沈昭,我像個真的年輕母親一樣去書店裏查詢孕婦須知,我不再熬夜,我喝很多營養的湯,但我就是胖不起來,孩子轉眼就四個月了,我的腹部居然仍然平平的,公司上上下下仍然把我當做年輕勞力一樣使喚,我一個人提着十二瓶啤酒來來回回,沒有人知道我的腰都要直不起來。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我從深圳嘉年華海鮮城的樓梯上摔下來,血從高高的步行 梯淌下去,蜿蜒如我的青春。 我的孩子,沒了。 那個小小的生命,我的青春在我身體肌膚上刻下的唯一烙印,那麽輕輕一摔,就夭折了。

我想起那間空蕩蕩的大手術間,藍色的屏風後面高高的産床,冰涼的器械在我體内攪動,我緊緊的咬着嘴唇,那個五十左右的婦科醫生,慈愛的看着我說:孩子,你叫一聲吧,疼就叫一聲。我沒叫,我的嘴唇開始流血,醫生給我擦汗,最後她說:可惜了,是個男孩 ,快五個月了,要不是摔一下,根本不用引掉。 她收拾器械時說:你要不要看一眼? 我拼命搖頭,然後昏迷。

寫到這裏,我虛脫一樣伏在案上,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 我對那個沈瑤的心疼越來越強烈,我甚至不認爲那是五年前的我,我想将手臂伸到一九九九年的冬天,給沈瑤一個溫暖的擁抱,讓她在我懷裏再睡一個甜美的覺。我是怎麽走過來的?我是怎麽将過去埋葬的?抑或我真的隻在寫一個故事,故事中 流淌着虛假的血液?

可我分明看見虛弱的沈瑤走出醫院的大門,手裏提着簡單的行李。她在醫院門口看見了一群人圍着下象棋,她湊過去看,仿若五年前,高中的課間,她巴巴的看着李小均和别人下棋,她蹲在路邊,解了一個棋局,赢了五十塊錢,她握着那五十元想:小均,你到底在我生命裏藏下了多少啊?我居然還在靠你給的本領掙錢!

我回到宿舍時,才知道全酒店的人都聽說了我未婚懷孕的事情,我被開除了。我在别人的眼光裏昂着頭收拾行李,我呆不下去了。 我取出存折裏所有的錢,去了廣州火車站,買完車票,給我的好朋友饅頭打電話讓她到武漢來接我,然後手裏就隻剩下2塊錢,我餓的不行,我買了一塊用竹簽插着的哈密瓜。

我像個民工一樣頭發蓬亂的站在廣州站,我的廣州,我的廣州站,我所有的傷心往事都在廣州站。 我想着心事的時候,哈密瓜被一個乞丐搶過去了。習。我餓着上了火車,睡了一路。我已經悲傷到麻木了。 到武漢時,看到饅頭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拉着她往面館跑。饅頭含着眼淚看着我啦拉吃完兩大碗拉面,她捏着我凍得通紅的手揉搓,武漢,已經是漫天飛雪,我穿着單薄的茄克,凍得臉上全是雞皮疙瘩。饅頭和我同學十年,我什麽都不隐瞞她,她是我唯一的女友,但我在廣州的一切,她都不知道,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我像個癌症病人一樣隐瞞了我最緻命的傷。

饅頭将我接到她的住處,她那時已經上班了,租的房子是一個單間,幹淨利落,還溫馨 ,房間裏彌漫着淡淡的花香,透着家的親切。 她往我的錢包裏塞錢,厚厚的一疊,然後提出一個口袋來,裏面是一件漂亮的大衣。

我不要,我說。 她看着我的眼睛,淚光閃閃的說:瑤瑤,從今天起,你要做個爲自己活着的人。我所能解決的隻是物質問題,其他的問題你要自己解決。 我不知道,三天前,李小均曾站在饅頭的房間裏,紅着眼睛對饅頭說:小曼,你可知道瑤瑤在哪裏? 饅頭惡狠狠的說:你還會想起來找她?你怎麽舍得她難過?她一個人現在不知道在哪裏流浪! 李小均求饅頭給他一個線索他可以找到我,饅頭給了他我在深圳的地址。 李小均去深圳的那天,就是我離開深圳的那天,也許我們又在某輛列瞪喜遼矶?BR 過。 這次擦身,讓李小均徹底将我放下,因爲,我的可愛的舊同事将我描述成一個被人包養又被人抛棄的怨婦。他們描繪我跌倒時血淋淋的模樣,彼時,李小均是什麽樣子什麽表情?都成了一個謎語。 五年來,我再沒有踏進廣東省一步。 那裏,是我的地獄。

八 在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我忽略掉很多人。他們在我生命中一掠而過。 比如在深圳酒店裏,有個男孩偷偷給我塞過紙條,将玫瑰插在我的宿舍窗棂上,我不是沒看見過沒感動過,可我狠狠的傷害他,我站在路燈下問他:你一個服務生,拿什麽來愛我? 黑夜裏他面色赤紅,大口吐氣,然後轉身離去。 後來我們曾無數次在酒店裏擦肩而過,他的眼神裏都是憤怒和不屑。 後來,他離開了酒店。 再後來,聽說他開了公司。 再再後來,聽說他已經在深圳小有名氣。 我常常想起他,他是個好男孩,應該找一個潔白無暇的女子。

另外一個男孩是江門人,他的家與香港一水之隔,遙遙相望。 我們在飛武漢的飛機上認識,是的,就是我從廣州回武漢的那次,他将在武漢公幹一月,他坐在我的旁邊,我紅着眼眶坐在座位上發呆,他不時跟我搭話。 第一次坐飛機的我劇烈嘔吐,他一直爲我忙着忙那,比空姐還周到。 我們一起搭車從機場到武漢市區。他給我電話號碼。我知道他對我一見鍾情。 他來我的學校找我,請我吃飯,我都懶懶的拒絕。 他有顯赫的家庭,受過良好的教育,有體面的工作。他拉着我去逛街,隻要我在某件物品前伫足三分鍾以上,我絕對會在某天收到這件禮物,他浪漫到極緻,紳士到極緻。 他回廣州時我去送機,在機場他羞澀的問我:沈小姐,如果你願意,你考慮做我的女朋友好嗎? 我笑。我說我給你發了一封e-mail,回廣州後你就知道我的答案了。

我在郵件裏告訴他一切。 他飛回武漢找我時,我已經去了深圳。 他輾轉找到我深圳的地址時,我已經離開深圳。 我爲了眺望天上明月,錯過人間飛鴻。 2003年我們居然在北京相逢,彼時他身邊已經有巧笑倩兮的女子。我們寒暄,他背過身落寞的笑。

讓我喘一口氣,再來說沈瑤。 我将自己從情節裏提出來,假裝沈瑤隻是一個碰巧與我同名,又與我有相似經曆的女子。

手機裏一直舍不得删的小說,看一次哭一次的小說(女生的十年)新的世紀開始了。

千禧年的除夕夜,漫天的煙火綻放如花,分外妖娆。我和饅頭坐在陽台欄杆上,她問我還恨不恨李小均,我沉默,我想起我的夭折的孩子,我想起我看過的白眼,我咬着牙齒說:恨。 饅頭不再言語,正是我這一個恨字,又一次讓我和李小均擦肩。 饅頭問我這句話之前,小均在電話裏對饅頭說:小曼,我決定要瑤瑤親口告訴我她到底發生了什麽,她怎麽可以那麽作踐自己。 饅頭沖着電話大吼:李小均,我還想問你對瑤瑤做了什麽呢!

饅頭摟過我,輕輕拍打我的肩膀說:瑤瑤,忘了小均,重新開始。青春本來就苦。 我在饅頭的懷裏睡去,夢裏看見小均站在一條大河的對岸,我在這邊聲嘶力竭的叫他,他沒有回應。這個夢,我整整做了三年,做到厭倦。 饅頭在那晚給小均打過一個電話,她平靜的告訴小均:沈瑤恨你,請不要再來打攪她平靜的生活。而這些,我不知道。

我們擦身而過,這是第幾次了?

那是蝸牛一樣爬過的歲月,我幾乎沒有笑過。 我常常在公交車上坐過站,把洗衣粉撒在馬桶裏,切菜切到手,煮飯忘放水,我的生活一團糟糕。我像一個喪失了生活能力的廢人。我住在漢正街附近的一個小閣樓上,我每天早出晚歸的工作,周末我坐在露台上看報紙,從天剛亮看到天黑,始終沒翻過去一頁,我一整天一整天的不說話,到最後一說話就覺得是别人的聲音。 我找到一份工作,往往幹不到一個星期就會被辭掉,因爲我太木讷,常犯弱智的錯誤。

我在六月流火的天氣裏找工作,皮膚曬的黝黑,我站在武漢的街頭看着巨大的廣告牌眩暈。我幾乎沒有一點點傲人的資本,我荒廢了四年,我的專業學的并不好。 終于有公司要我,他們看上我年輕純淨的面孔,我每天站在公司大堂,穿板正的西裝,化恰到好處的妝,就像一塊活招牌一樣,偶有猥亵的客戶開過分的玩笑,我隻要不愠不火的微笑,一切ok。生活似乎漸漸露出笑臉。

九 兩千年,我過的稀裏糊塗,沒有小均的任何消息傳來。 兩千年,我的軌迹是單位到宿舍,從不越雷池。

兩千年,很重要。因爲在我仿佛要走出陰霾的時候,小均,李小均出現了。 一個看似血液凝固的傷口,又被紮了一刀。

2000年11月12日,我下班後接到高中同學的電話,說是一幫武漢同學聚會,在某酒 店等着我。 我去的時候大家都到齊了,一幫人呼三吆四的開玩笑,我在角落裏靜靜的笑,席間,有人接了個電話,捂着電話問大家:哎,同志們,你們猜猜誰來了? 同學們你一嘴我一嘴的猜,接電話的那同學神秘的說:現任摩托羅拉優秀員工,李小均,殺回武漢啦。 話音未落,包間門已經被推開了,我朝思暮想的愛人,就那麽不由分說的站在我的眼前,我的頭轟一下就炸開了。

人聲鼎沸裏,小均也看見了我,我們穿越四周的聲音,彼此凝視。 我的愛人,他依然高大挺拔,我懷念的胸膛依然寬厚,他的眼,他的眉,他的冰涼的手指尖,他微卷的濃密的發,他耳後朱紅色的痣,依然如故。 我多麽想上前去,伏在那個胸膛,痛快哭一場。小均隻是那麽看了我一眼,就被按住罰酒,他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辛辣的白酒。喝到脖子通紅。

我就那麽僵僵的看着他,隔着一個圓桌的距離,我看着他,給我生命刻下不可磨滅痕迹的小均,他沒有再看我,沒有和我說一句話。 飯後,我們換到另外一個同學家裏活動,我被強行拉過去。小均在另外一輛車裏。我的同學們刻意不讓我們在一個車裏,他們知道我和李小均尴尬的往事。他們以爲我和李小均已經雲開霧散,有誰知道我肝腸寸斷?八個人,兩桌牌。一桌撲克一桌麻将。 李小均和我一桌,他在我對面坐下。 一夜無話,我輸掉三百,他輸掉四百。 居然無話,直到天白,他走的時候終于說了一句話:沈瑤,請把我外套遞過來。 這一句話說的輕輕巧巧,我們在一起時,他常指揮我:沈瑤,把我外套給我拿來,沈瑤,把我皮鞋拿進來,沈瑤把我領帶給我拿過來...... 一瞬間我仍有幻覺,仿佛我們還是相親相愛,仿佛我還可以随時到他懷裏撒嬌,仿佛我還可以吊在他脖子上蕩秋千,仿佛...... 隻是仿佛。他今天說的話前面多了個"請"字,這一個字,将我們所有的轟轟烈烈的過去撇的幹幹淨淨。 我的小均,已經徹底将我這一頁翻過去。他不再是在原地等我的那個人。 雖然,我爲他蹉跎整個青蔥歲月。

我回到我的住處,将所有珍藏的帶有小均痕迹的東西,一點點翻檢出來,對着冬日微弱的陽光細細撫摩。 他送我的發卡,胸針,所有武漢--廣州的車票,廣州到武漢的機票,他寫給我的留言條,有他字迹的電話本,他的領帶夾,他的感冒藥,他買呼機的發票,我們的房租收據,還有,我們第一次親密的那條床單。 我用整整一天的時間,看着這些細小的物品,看着看着,開始抹淚,開始抽泣,開始號啕。 事隔一年,我終于哭出聲來。

我想念小均。 我以爲他也想念我。 我因爲思念而痛苦。 我以爲他痛苦更甚。 我以爲我們還會在一起,他還會像往常一樣,過來摟着我,親吻我的眼睫毛,他的嘴唇薄涼,眼睛明亮,我以爲他會說:瑤瑤,我愛你,我還愛你。 我以爲我可以再撲進他的懷抱,任性的在他肩膀咬出牙印,我想在他懷裏睡去,做個夢有春暖花開,有四季交替,有海浪拍濕的岸。 一切都過去了,他可以客氣的對我說請了,他不看我爲他憔悴的臉,我在一年之間瘦了十斤,我的手腕細得可以看見畢現的青色血管,他都不看,他離開我的視線時甚至沒有回頭,我在他的身後差點昏厥,他都不知道,有那麽多那麽多的細節,他 都不知道。

我紅着眼眶去公司辭職,然後買了去北京的機票。 我想找個角落,舔拭傷口,不是武漢不是廣州不是深圳。 我選擇北京,那裏四季分明,冬天冷到徹骨。

十 2000年12月,首都機場,寒風凜冽,我提着一個小小的皮箱,走入人流。 彼時我神情淡然,眼睛不再清亮,直直的發剛到肩頭,唯一不變的是唇色如嬰,我堅持不用任何唇膏唇蜜,我爲他保留六年如一日的忠貞。 我在公主墳租下一間房,刷成嫩嫩的粉,在屋子裏燃淡淡的達摩香,在窗台上擺綠綠的多葉植物,養兩條戲水的魚在餐桌上的魚缸裏。 我每日在國貿和公主墳間來來回回,習慣了在地鐵裏吊着扶手睡覺,習慣了穿僵硬的職業裝,習慣了,沒有小均的生活。 我仿佛離小均越來越遠。

我不再和武漢的同學聯系,我買了北京的手機號,電話簿裏全是我的北京朋友。 三個月後,我說一口流利的京片子,連北京人都不知道我的來曆,他們想不到,我曾說惡狠狠的武漢,他們也不知道我能聽懂每一句廣州話。 我矜持的笑,和客戶溫婉的談話,我仿佛天生爲工作而生。 可是,夜晚是個難關。 我有了一個習慣,就是晚上在露台哭一場。我痛快的哭,然後擦幹眼淚,進房間去鑽進被窩,抽泣着睡去,我像個嬰兒一樣依賴這一天一次的宣洩。我偶而會在半夜醒來,我做噩夢,醒來渾身發抖,我抱着手臂站在露台,北京夜晚涼如水,我的裸露的肌膚被刺的生疼。我經常那麽一站半個晚上。 一覺醒來,我會飛快起床,趕到地鐵站去開始一天的工作。沒人知道我隐秘的夜晚是如此不堪。 無他,我隻是孤單。

周末,我會在小區的活動中心和人下象棋打發時間,我的象棋水平日益精進,在小區裏幾乎可以稱霸。隻有下棋的時候,我可以什麽都不想,我寬容的讓棋給慈祥的大爺們,我逗他們一樂,老人像小孩子一樣斤斤計較,我就讓了再讓,還是赢他們。 我就那樣在活動中心一呆一天。如果有陽光,我會推着腿腳不便的老人散步,聽他們講老北京的趣事。他們對我的疼愛也超過我的想象,有一段日子晾在小區的衣服屢屢被盜,可是我的衣服從未丢過,隻要我洗了衣服,他們就在晾衣繩附近聊天,直到衣服幹了,他們給我取下來,每次我從公司回來,看見門把手上挂着的散發陽光味道的衣服,就忍不住鼻子發酸。 你付出愛,一定會收獲更多的愛。 可我爲李小均付出了那麽多的愛,收獲的卻是切膚的痛楚。

十一 你是不是以爲我還會叙述那些過程,不了,不了,我想結束這場回憶,那些細節,越剝越傷感,沒有一個傷口經得起反複描述,揭開來,無不觸目驚心。我們隻說後來,每一個從前開頭的故事,都會有後來。

後來,二零零三年一月,一個叫蘇克的男人在王府井人潮洶湧的街頭大聲說:沈瑤,嫁給我吧。我不許你再哭。 蘇克眼神純淨,皮膚白皙,手指修長,他單薄瘦弱,但他說要保護我,我試着挽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胸膛,閉着眼睛摸索着溫暖。 我對蘇克說:蘇克,給我三天,隻要三天,我給你答案。 蘇克将我的手包在他的大手裏說:我等。

三天,我用來做一次飛行。 飛行是在夜裏,看到滿眼的黑暗。站在白雲機場,聽着滿耳熟悉铿锵的粵語,恍若隔世。我招來一輛的士,漸漸駛進廣州的心髒,每一次細微的颠簸都讓人心悸,年輕腼腆的司機問我:小姐你去哪裏? 請你,帶我轉轉,随便哪裏。我說。 然後呢?他繼續問我。 我坐在後座看窗外霓虹閃爍:然後,我們回機場。 司機從後視鏡驚愕的看着我。我笑着解釋:我隻是忘了廣州的味道,飛來聞一聞。

回到北京時,是清晨,一月料峭的春寒裏我給饅頭撥一個電話,我問她可知道李小均在哪裏,饅頭沉默,然後一字一頓的告訴我:李小均的婚期,定在五月一日。 挂掉電話,坐在路邊,發呆,然後艱難的攔車。 出租車在三環路上艱難前進,堵車在北京是常事,我貼着車窗無聊的看着外面,一個穿藏青西服的男子站在一輛帕薩特邊,身影像極了李小均,我着魔一樣跳下車,剛下車,就見那男子進了車,然後車子慢慢動起來,我飛快的跑過去,車流開始移動,越來越快,我被徹底扔在三環上,車輛從我身邊漸次掠過,我被一次次扔在後面,我仿佛看見時光從我身邊刷刷而過,我站在車流裏淚流滿面。

三天後,我和蘇克站在婚姻登記處。

十二 小均,他日你若看到這篇文,請相信這就是全部,我的十年,我爲你付出的十年。 我不再追問,不再追問你怎麽舍得我難過。 我們終究要相忘于江湖,浮雲世事,且讓它漸行漸遠,我們若可以再相遇,請不要叫住我。因爲我答應蘇克,陪他走完這一輩子。 看完有感受可以轉載到自己空間,此文章不收藏回去實在太可惜了!→歡迎關注〓[ludonhua-騰訊博客]〓全國頂級←

我是盧東華,愛文字,愛交友。請加我Q:245589066,盧東華給你一個溫暖的港灣 。

一 我不是个天生叙述的胚子,和我接触过的编辑都说我的文路太乱,事实上,我就是个头脑简单的动物。 而我所想叙述的这十年,像一盆长坏了盆景,枝叶繁茂,让人头疼。 到最后,我选择从头说起,这样可以避免叙述过程中我漏掉什么,这残酷的十 年,这疯狂的十年,没有什么容许忽略。

二 一九九四年,我十六岁,唇红齿白,明眸善睐。 李小均十六岁,单眼皮高鼻梁,细长手指薄凉唇。 他比小三个月三星期加三天。 命书上说女人比男人大三年,或者三个月,他们注定纠缠这是十年后我看到的句子, 惊悚。

李小均是典型的书呆子,沉默寡言,木讷迟钝,容貌冰凉。之后我没见到过一个男人的容貌可以用冰凉来形容。

他是我的同桌,我的课桌靠墙,贴着窗户,每次下课,我都要等李小均离开座 位,我才能出去,他个子大,我从他身后过去总不免蹭到他,这是我的难言之 隐。十六岁的少女,不愿意和无关异性有任何身体接触。

偏偏李小均是个不爱运动男孩除了去厕所和课间操,他都趴在课桌上写写画画,我不好意思一次次和李小均说你让我出去一下,我便趴在窗台上看隔壁班的同学走廊来来去去,时不时和其他同学透过窗户栏杆探监一样聊两句。

为是同桌,几乎所有活动都是我和李小均一组,这让十六岁的我极其愤怒。 李小均的手白得像小姑娘的手,劳动课根本不能当男孩使,打扫卫生时,往往是我扫了 六组地,他才扫了2组,那时我就发誓,一定要老师给我调整座位。 那时,男生女生是不能多说话的,否则就有早恋传言漫天飞舞。 我和李小均没有传言。因为我们很少说话。 我看不起他的木讷笨拙。 他弄不懂我的多愁善感。 高中第一年,我们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李小均,让一下。他会举着棋子 说:恩,好。

极度无聊的时候,我也会看他们下棋。看不懂时我会冷不丁问一句:那象为什么要斜着走?那马为什么要不能直着走? 李小均的对手老笑我弱智,我翻着白眼说:我不懂还不可以问呐? 李小均总是很耐心的给我讲解。渐渐懂得原来象棋这么好玩。 渐渐的,李小均的对手换成了我,下课铃声一响,李小均就从课桌里摸出象棋凑到我耳 边说:杀一盘吧。 我当时对象棋的着迷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我记忆中,高中三年,大概有一年的课余时间我都是争分夺秒的和李小均下象棋。一个故事的兴起毫无预兆,我和李小均,十六的年纪,有纯真的梦想,他想成为国际象 棋大师,我想成为知名作家。 我小鹿一样跑开。

那年,那天,那阳光,定格在我生命里

大学的第一年,我被思念折磨得不成人形。 我爱的那个人,在遥远的广州,我们之间隔着十四个小时的车程,来回二百八十二块的车票。 我和李小均约定,两个月见一次面,周五晚上我从武汉出发周六早上到广州,然后周日晚上回校,周一早上赶到学校上课。下一次见面,小均从广州过来,然后回去。这样的来回,我们在两年里跑了近十趟,到最后,我们两个都可以安稳的在拥挤肮脏的车厢里呼呼大睡。

去年在电影院看《周渔的火车》,看着看着就号啕大哭,身边人惊奇的看着我,他们怎么知道,我曾经如此这般,在来来回回的火车上,幸福的奔波。

我们那时总有说不完的话,仿佛要把每个细胞都展现给对方看,我到他的学校,住在他的女同学的宿舍里,他到我的学校来,住在我男同学的宿舍里。为了能让自己的同学乐意一点,我们不知道出了多少笑脸,以及为人家做了多少事情。

一九九八年暑假,我和李小均都决定不回家,两个人做家教挣钱,以换得更多的相聚。

我的生日是八月八日,那段日子找工作,几乎都忘了件事情。生日前一天,我收到了一笔稿费,数目不小,几乎可以维持我三个月的生活费。我兴奋极了。我决定不告诉李小均,直接杀到广州给他一个惊喜

八月七日晚,我买好车票,上车前拨通小均宿舍的电话,听到他喂了一声,我就挂了。确定他在,就行了。一路上,我都在想,我一大清早站在他宿舍门口,他该是什么表情。而我不知道,彼时,李小均在一辆与我对开的列车上,也靠在窗前,想着给我一个惊喜。

我不知道我们擦身的那一刹那,在哪一段路程上。但若那日,你看到两个年轻的身影,靠在车窗边,托着腮幸福的笑,那就是十九岁的李小均和大他三个月的女友沈瑶。这是我们的第二次擦身而过

我到达小均的宿舍时,被告知小均去找我了,我瘫坐在地上,欲哭无泪

我去传达室往我的宿舍打电话,没人接听,暑假里宿舍没什么人。我就不停的打不停的打。到最后终于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好在那同学我认识,我问她,今天早上有没有人去找我,她说没有,接着我就听见了电话那边李小均询问她的声音,他问:同学,你知道沈瑶去哪里了么?我同学在那边大笑着说:**,电影也没这么巧啊!你等着啊,你男朋友在这里呢。

李小均刚喂了一声,我就哇的哭出来了。传达室的大爷连忙给我递纸巾我说小均我本来是要给你惊喜的,你怎么去了武汉了嘛,他说今天是你生日嘛,我想一早来,给你一个生日惊喜呀。

我们就在电话里责怪,惋惜,到最后决定我在广州等他,他坐晚上的车回广州。我带着满脸的纸屑,红着眼眶坐在广州站的台阶上,滴米未进。爱情的力量大到惊人,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在这里等着,第一眼看见他,扑到他怀里痛哭一场。我就那么呆呆的坐着,身边的人川流不息,我看见的居然都是情侣,他们多么幸福,他们可以有那么多时间在一起

夜晚,有乘警过来说:姑娘,你是接站还是坐车啊? 我仰着脸说:接站,武汉到广州的K57。 他慈祥的说:你去找个旅馆睡觉吧,这样多累啊。 我摇头说不,我不累。 他说:那,姑娘,夜里人少,危险,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就来找我,我在值班室。 我嗡着鼻子说恩,眼泪哗啦拉又流下来。

我站在出站口旁边的大石墩上,穿着火红的裙子白色的上衣,我在人群里找我的小均。

小均从背后把我抱下来,在拥挤的人流里吻我。说对不起我,没陪我过19岁的生日。

我哭得不行,手脚都要发麻。委屈屈的泪水似乎永远都停不下来。 他就用那冰凉的手一点点擦我的眼泪,最后我们都笑了。 他说我就像个水龙头一样,开关一拧眼泪就下来了。 是啊,那个时候,我为什么有那么多泪水要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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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其实叙述到这里,我依然找不到我们分开的理由。 有时候,爱走,和爱来一样没有理由。 事实上,我们分开了。大三那年,我们分手了。 你不要以为我是为了故事情节在瞎掰,试问谁舍得,谁有勇气将自己用生命去爱的岁月 当故事一样讲的跌宕起伏? 写到这里,我想哭来着。但是已经没了泪水。我说过了,没了爱的激情,就好比六十岁的老女人干瘪的**,再用力也哺育不了孩子了。 我的泪,早在一九九九年的秋天,流干了

九八年十二月,小均的生日,我去了广州。 那时,我给一些杂志写稿的钱已经可以支付学费了。 我给小均买了一大包礼物,从衣服到袜子,从剔须刀到花露水,礼物杂乱琐碎,小均却高兴得言语哽咽。他知道,这细密的心思,都是爱。

那天晚上,我和他,还有他的几个同学一起去吃饭,席间,我发现他和他的某个女同学互相挤兑,精彩对白叠现,这个小均,是我所没见过的。我所见到的小均是温和的细致的深情的,这个讲着笑话瞎贫的男孩,我很陌生。 那个女生是那种很爽朗的很有才华的女孩,他们居然在饭桌上对起诗来。天可怜见,我早已经把背过的唐诗宋词抛到脑后,想当年我是多么博学,而李小均,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文学感兴趣? 他们背到陆游和唐婉的《钗头凤》时,我黑着脸站起来走了,抛下一桌子人瞠目结舌。

其实有一些东西,是我忽略掉的。 我爱李小均,爱到骨髓里,我再不看其他异性一眼,也不允许他看别人一眼。 我说小均,你是我的世界,我只有你,我没有别的,我不许你离开我,除非我死。 我偏执多疑,任性,占有欲望强烈。 我经常在半夜给小均打电话,只要他的同学说他不在,我就整夜睡不着第二天我就会揪着他问个不休。

我离开饭局的那天晚上,一个人跑到广州站去等车,依然坐在那个高高的台阶边,头靠着栏杆。

我想把这四年理出个头绪来,我为了李小均丢失了自己。我分分厘厘的要,他分分厘厘的给,要到最后我发现,他给的不是全部,而我以为这是全部。 我敏感而忧郁,歇斯底里在骨子深处某个地方潜藏。 十二月的广州,白天骄阳似火,夜里却也凉的刺疼。 我昏昏沉沉,在广州站睡去。半夜里,我被人抱起来,惊醒,一个巴掌摔过去,却发现是小均,他就那么抱着我,任由我摔打蹬弹,口无遮拦的骂他,我在他白皙的手腕上咬出一排排牙印。他就是不出声,抱着我走得飞快。 他将我径直抱进流花站边的一个宾馆房间,扔在床上。转过头去却是一声闷闷的哭声。

长长的寂静无声,让我觉得胸闷。 我扑过去伏在他的背上,我喃喃的说:小均,我爱你。 他缓缓的转过身来,拥抱我,亲吻我的眼睛,我的苍白脸颊嘴唇。 然后,他要我。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我们约定要将这一天留到婚礼那天,然而我们没有。 一切都自然而然,我们生涩,颤栗,恐惧,兴奋,疯狂。 一个晚上我们一次又一次,流着血流着泪流着汗。 天亮的时候,小均牵着我的手,从宾馆服务员身边悄悄溜下楼,我们偷走了那条床单, 那上面有我处子的纯净血红。

五 一九九九年的夏天,我去了广州,准备为实习找单位,我开始预备起一年后和小均双宿双飞的生活。 自那夜后,我们再没有越雷池一步,我们还可笑的约定,将第二次留到新婚之夜。我们在说这话时,脸上有神圣的表情,当时似真的。

我在广州的日子里,很是失意,我没料到广州工作如此难找,短工一般都要会粤语,而我不会,我会流利的普通话和恶狠狠的武汉话,就是不会粤语。

我成天呆在小均给我租的小房子里发呆。那时小均已经一口标准的广州话了。他接电话时我就在旁边傻呼呼的看着他,如同听鸟语。

我常凑过去听那边是男是女,他一开始是笑着推开我,后来几次,明显是狠狠的推我 。

小均有时会和我挤单人床,我们紧紧的抱着,艰难的抵抗欲望,到后来我对小均说你别来了。 小均点头,亲吻我的额头说:反正这辈子我将搂着你一直到死,迟个三年两载,我能坚持。 我又哭,泪水湿淋淋的蹭在小均的衬衣上。

在广州的日子,是我们这十年最甜蜜的日子。

每天下班后小均就拎着三俩棵青菜和一点熟食回来,系着围裙给我做饭,我在他身后看着高高大大的他忙碌的身影,就想哭。我一哭就不吃饭,他就敲着饭盆唱:话说那个人是铁饭是钢啊*那个一顿不吃饥的慌啊*,直到我咧嘴一笑,他适时的递 过来食物,我们红着眼睛看着对方,狼吞虎咽的吃饭,然后亲吻,我迷恋他的嘴唇,他迷恋我的眼睛和我的脖子。有时我们走着走着路,我就停下来对他说:小均我想你,他就搂着我吻我的眼睫毛

裂缝,也在这期间出现。 我一直没有找到工作,我空有抱负和自以为是的才华,却没有施展的地方,眼看着我就在广州呆了快一个月了。我是个很自负的女人,我受不了这种悠闲,受不了这种没着没落的感觉。小均对我说没事的他可以养活我,他在摩托罗拉实习,而且颇有人缘,常有同事邀他聚会。 每次聚会他都说瑶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我低头不语,我不愿意去看着人家衣香槟鬟而我灰头土脸。 我不光自负我还自尊。 小均渐渐不再征求我的意见,只是给我的呼机留言告诉我他有聚会不会回来。 有好几次,小均都很晚才回来,浑身酒气。躺在我身边呼呼而睡,他不知道我根本就没睡着。

那天他又是半夜一点回来,我闷闷的躺着,他轻手轻脚的开门,拿睡衣冲凉,我翻身拿他换下来的衬衣,居然闻到一阵香水味道。我的心一下子就像掉进了冰窖。我坐在黑洞洞的屋子里,大脑空白,茫然无神的看着窗外皎洁的月亮。

小均从卫生间出来,摸黑到床上,可能是没摸到我,就轻轻的喊沈瑶,我在黑暗的沙发角落不吱声儿,他又叫沈瑶你别闹了,屋子黑你小心绊一下,说着就去摸灯绳,当时我适应了黑暗,我看见他的身影在移动,我站起来跑过去狠狠的推了他一下,他没站住,摔倒在地上。 他以为我和他开玩笑,笑着爬起来拉亮了电灯,看见我蓬头垢面的站在屋子中间,泪水汩汩的往外涌。他呆呆的看着我说你怎么了沈瑶? 我指着他的鼻子说:李小均你混蛋! 他过来想把我抱起来,我一脚踢过去,自己却摔倒在地上,他说你怎么了瑶瑶? 我站起来,像头母狼一样扑向他。我抓他咬他,他站着不动,任我发泄。直到最后,我终于累了,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再醒来,看见小均站在窗前抽烟,烟头在黑夜里闪闪烁烁。我就那么侧躺着看他的背影,看到眼睛发花,他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一根烟燃完再接着点一根。天渐渐发白,我都看累了,他还是站在那里,我轻轻的叫他:小均。他仿佛要转身,却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我跳下床,扑过去抱住他,尖叫起来,我把他拖到床边,心都快要跳不动了,小均,我的小均,他怎么了? 我颤抖着找电话,我不知道该拨什么号,我摇晃他,我亲吻他,他都不醒,我绝望的瘫在床边号啕大哭,我以为小均死了。 我就那么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喉咙都哑掉,没有了眼泪,我发现小均慢慢睁开了眼睛,他摸着我的脸问:沈瑶你怎么了,你哭什么? 我哑着嗓子说:小均我以为你死了。 小均疲惫的笑:我只是累了,我就是想睡。 我爬到床上,钻进小均的臂弯,蛇一样缠在他身上,他轻拍我的肩,渐渐又睡过去。 那一次,我们在那张小床上,整整睡了两天一夜。我们疲倦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 我常常想,我这辈子睡的最足的就是那一天。

六 我在叙述的时候常常陷入当时的情景,写写停停。我开始心疼当年的那个我。我像一头迷途的小兽,我跌跌撞撞,我极度不安,我做过这样的噩梦:我被一个歹人追赶,我跑啊跑啊却发现前面是悬崖,我只犹豫了一秒就跳了下去,结果我惊醒,我还在小均的怀里,我经常在半夜里泪流满面。我恐惧那种一个人奔跑的感受,如果有个人可以牵着我的手,我会感觉安全。

小均说我像一把利器,不出鞘则已,一出鞘就伤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恨恨的看着我。他恨我的暴躁,一如爱我的深情。爱的多恨的多。

我和他闹的次数越来越多,我的爱让他窒息。 我像个疯子,我要的越来越多。 我们一次次吵架,又一次次拥抱着睡去。 暑假很快就过去了,小均送我去火车站默默的不说一句话。 我站在站台上,讨好的去拉小均的手,他握着我的手,漫不经心的握着,我能感觉到他是不愿意和我牵手了。我总是在一秒钟内变脸,我的脾气来得毫无理由。到最后他都怕了,他不再对我说话,只是默默的给我做饭洗衣。这种日子,是个男人都不愿意继续,可是我直到今天才明白,已经彻底的晚了。

一九九九年八月三十日,李小均为我过完二十一岁生日,然后在广州站告诉我,我们不合适,我们非要把彼此伤到体无完肤不可。 我没说话,眼神淡定的看着李小均,这一幕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里,将我惊醒,今天终于成为现实,成为我摸得着的无助和痛苦。 当时李小均肩头背着我的行李,手里提着给我买的一大兜水果。 我突然觉得可笑,李小均一直到现在还在像个骆驼一样为我做着男朋友的份内之事,可他怎么可以将分手说出口,他起码应该态度恶劣一点,表情决绝一点,可他温柔的看着我,疼惜的看着我,一副比我还痛苦的逼样儿。我终于没忍住,我笑了,笑到捂着肚子打滚。 李小均将行李放在地上,说了一句:沈瑶,你别再这样了,我已经看累了。 我站起来,将行李一点点扛在肩膀上,把水果袋抱在胸前,大踏步的往车厢里走,没有回头。 我就那么抱着行李坐在卧铺车厢里,像个傻瓜一样目光呆滞。

火车开的前一分钟,我跳下去了。我的行李全丢在车上了,我就挎着一个斜斜的背包,在人群里找李小均,到最后,我绝望的靠在广州站的过街天桥上,天已经黑透了。我一步 一步蹒跚的走,走到我曾经等过他的那个出站口,就那么理所当然的看见了他,他在那个石墩边蹲着,拼命的抽烟。 我站在离他一米的地方,等他抬头,等到我的脚都站麻了他也没抬头,我分明看见烟头烫了他的手。 在我快到昏倒的时候,他终于站起来,拍身上的烟灰,然后看见了我,他走到我旁边,伸过手来牵我,我由他拖着,闭了眼睛的走。

他拖我到马路边搭车,我问他: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不出声,我说:小均,我明天还要走的,我要回武汉的,我就是想和你度过最后一个晚上。我不要你的怜悯。不要。说着说着我就歇斯底里了,我挥舞着手臂,大声的说:我不会赖着你,我跳下火车也不是为了赖着你。 然后我没出息的哭了,我低低的说:我只是忘了你抱着我睡觉的滋味。 他一把搂过我,喘着粗气带着哭腔:瑶瑶,瑶瑶,我爱你。我是爱你的。

他几乎是将我夹在胳膊里回了我们的小屋子,房间里空荡荡的。 床上只剩了床垫了,他将我按在床上,要命一样亲吻我,我感觉自己都要被吻吐了

我的眼泪已经没有那么多了,一个人的眼泪真的是有一定容量的,总有一天会流干。

他搂着我,一寸一寸的亲吻我,他就像个孩子一样边哭边要我。眼泪啪嗒啪嗒掉我的胸口,事隔多年,我仿佛还能感觉到那泪珠的滚烫。 我们熟悉彼此的身体,像是天生配合默契。我看见有妖娆的花开在房顶,绽放得铿锵有声,我的指甲将小均的后背抓得血痕斑斑。 我们绝望的要对方,在光秃秃的床垫上,留下我这辈子最后的激情。

第二天,我一个人平静的去了机场,坐了最早的班机回武汉,那是我第一次坐飞机,我决定一辈子也不再去广州火车站。彼时,李小均香甜的睡在出租房的床垫上,手臂习惯性的摊着,仿佛我还在他怀抱。

七 写到这里,我给一个朋友看这段经历,他没说话,握着打印稿边看边流泪,他 说:那些年,苦了你。 我笑,我告诉他,苦才刚刚开始,有小均在身边的日子,再苦也是甜。我自作自受,我用一根叫爱的绳子谋杀了我的爱人。

回到武汉,我就丢掉了呼机。搬了宿舍。 小均来过电话,我没接,我让同学告诉他,我退学了。 小均没来武汉找我,我明白他是累了,他厌烦了我的任性。我想他,但又刻意让自己忘 了他,他厌烦我了,而我何其自尊,我不会死皮赖脸的去找他。不会。

十天过去了,我严重失眠,嘴上起了长串的泡。我几乎没怎么吃饭。我开始怨恨他。

那天早上,我终于起不来床,我躺在宿舍的床上,感觉快要死去。 我挣扎起来煮一碗速食面,撕开包装袋我就想吐,速食面的味道让我受不了。 我端着饭盒去**买饭,刚进**大门,我又想吐。 我折回来,到学校门外去买了一碗凉粉,放了很多很多的辣椒,蹲在路边狼吞虎咽就吃 完了。 我回到宿舍,刚吃下去的东西就往上涌,我跑到卫生间,狠狠的将吃下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我直起身子,站在水龙头边想,我是不是患上厌食症了? 我去了医院,我被告知怀孕了。 走出医院的时候,我的脚都找不到地了,我几乎是飘着回了宿舍。

我的身体里,有了一个生命,让我惶恐而伤感。 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在二十一岁的年纪,成为一个母亲。 我还是个孩子,我一天不偎在别人的胸膛我就不安全。 我几乎每天早上都要吐一遍,我的身体瘦的不行。同学们渐渐我在犹豫要不要这个孩子时,孩子已经在我身体里越来越固执的存在。 在一次彻夜不眠的挣扎后我决定留下这个孩子,我对李小均的爱演变成了对他的极度怨恨,我要生下这个孩子,我要带着孩子去找他,问他怎么舍得我难过。 我彻底成了个疯子,孩子成了我折磨他的工具。我无数次幻想自己带着一个酷似他面孔的孩子,站在他面前,微笑着告诉他,这是你的孩子,然后看他痛苦的表情,我会笑,凌厉的笑。

我从一九九九年十月起,成了一把出鞘的刀。 我以最快的速度联系深圳的一个知名啤酒集团,然后给学校写了申请提前去实十月十日,我站在深圳街头,我工作的地方是一家大的海鲜城,我成了一个啤酒促销员。我穿宽大的衣服,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挣到一笔钱,然后在肚子挺起来前离开这里,找个安静的地方等着分娩。 深圳离广州,2个小时的车程,我在距离小均两小时车程的地方,狠狠的干活,甚至不惜对客人妩媚的笑,开暧昧的玩笑,我像个十足的贱人一样把每一分钱都紧紧攥在手里。 我还要忍受妊娠初期剧烈的反应,我每十分钟进卫生间吐一次。 我见不得一切黄色的东西,见了就吐。

那种感受我很难用语言描述,我说了,我不是叙述的胚子,我现在感觉叙述越来越艰难,因为没有一个形容词可以表达我当时的心情,我愤怒,委屈,却又怀着女人天生的慈悲,我越来越心疼我肚子里的生命,到最后我就想,我去给他找个父亲,让他生下来时可以一眼看见一个宽厚的肩膀。想着想着我就发呆。那时,我已经不再流泪。

我给我的孩子取了很多名字比如沈刻,沈天,沈昭,我像个真的年轻母亲一样去书店里查询孕妇须知,我不再熬夜,我喝很多营养的汤,但我就是胖不起来,孩子转眼就四个月了,我的腹部居然仍然平平的,公司上上下下仍然把我当做年轻劳力一样使唤,我一个人提着十二瓶啤酒来来回回,没有人知道我的腰都要直不起来。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我从深圳嘉年华海鲜城的楼梯上摔下来,血从高高的步行 梯淌下去,蜿蜒如我的青春。 我的孩子,没了。 那个小小的生命,我的青春在我身体肌肤上刻下的唯一烙印,那么轻轻一摔,就夭折了。

我想起那间空荡荡的大手术间,蓝色的屏风后面高高的产床,冰凉的器械在我体内搅动,我紧紧的咬着嘴唇,那个五十左右的妇科医生,慈爱的看着我说:孩子,你叫一声吧,疼就叫一声。我没叫,我的嘴唇开始流血,医生给我擦汗,最后她说:可惜了,是个男孩 ,快五个月了,要不是摔一下,根本不用引掉。 她收拾器械时说:你要不要看一眼? 我拼命摇头,然后昏迷。

写到这里,我虚脱一样伏在案上,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我对那个沈瑶的心疼越来越强烈,我甚至不认为那是五年前的我,我想将手臂伸到一九九九年的冬天,给沈瑶一个温暖的拥抱,让她在我怀里再睡一个甜美的觉。我是怎么走过来的?我是怎么将过去埋葬的?抑或我真的只在写一个故事,故事中 流淌着虚假的血液

可我分明看见虚弱的沈瑶走出医院的大门,手里提着简单的行李。她在医院门口看见了一群人围着下象棋,她凑过去看,仿若五年前,高中的课间,她巴巴的看着李小均和别人下棋,她蹲在路边,解了一个棋局,赢了五十块钱,她握着那五十元想:小均,你到底在我生命里藏下了多少啊?我居然还在靠你给的本领挣钱!

我回到宿舍时,才知道全酒店的人都听说了我未婚怀孕的事情,我被开除了。我在别人的眼光里昂着头收拾行李,我呆不下去了。 我取出存折里所有的钱,去了广州火车站,买完车票,给我的好朋友馒头打电话让她到武汉来接我,然后手里就只剩下2块钱,我饿的不行,我买了一块用竹签插着的哈密瓜。

我像个民工一样头发蓬乱的站在广州站,我的广州,我的广州站,我所有的伤心往事都在广州站。 我想着心事的时候,哈密瓜被一个乞丐抢过去了。习。我饿着上了火车,睡了一路。我已经悲伤到麻木了。 到武汉时,看到馒头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拉着她往面馆跑。馒头含着眼泪看着我啦拉吃完两大碗拉面,她捏着我冻得通红的手揉搓,武汉,已经是漫天飞雪,我穿着单薄的茄克,冻得脸上全是鸡皮疙瘩。馒头和我同学十年,我什么都不隐瞒她,她是我唯一的女友,但我在广州的一切,她都不知道,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我像个癌症病人一样隐瞒了我最致命的伤。

馒头将我接到她的住处,她那时已经上班了,租的房子是一个单间,干净利落,还温馨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透着家的亲切。 她往我的钱包里塞钱,厚厚的一叠,然后提出一个口袋来,里面是一件漂亮的大衣

我不要,我说。 她看着我的眼睛,泪光闪闪的说:瑶瑶,从今天起,你要做个为自己活着的人。我所能解决的只是物质问题,其他的问题你要自己解决。 我不知道,三天前,李小均曾站在馒头的房间里,红着眼睛对馒头说:小曼,你可知道瑶瑶在哪里? 馒头恶狠狠的说:你还会想起来找她?你怎么舍得她难过?她一个人现在不知道在哪里流浪! 李小均求馒头给他一个线索他可以找到我,馒头给了他我在深圳的地址。 李小均去深圳的那天,就是我离开深圳的那天,也许我们又在某辆列瞪喜辽矶?BR 过。 这次擦身,让李小均彻底将我放下,因为,我的可爱的旧同事将我描述成一个被人包养又被人抛弃的怨妇。他们描绘我跌倒时血淋淋的模样,彼时,李小均是什么样子什么表情?都成了一个谜语。 五年来,我再没有踏进广东省一步。 那里,是我的地狱。

八 在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忽略掉很多人。他们在我生命中一掠而过。 比如在深圳酒店里,有个男孩偷偷给我塞过纸条,将玫瑰插在我的宿舍窗棂上,我不是没看见过没感动过,可我狠狠的伤害他,我站在路灯下问他:你一个服务生,拿什么来爱我? 黑夜里他面色赤红,大口吐气,然后转身离去。 后来我们曾无数次在酒店里擦肩而过,他的眼神里都是愤怒和不屑。 后来,他离开了酒店。 再后来,听说他开了公司。 再再后来,听说他已经在深圳小有名气。 我常常想起他,他是个好男孩,应该找一个洁白无暇的女子。

另外一个男孩是江门人,他的家与香港一水之隔,遥遥相望。 我们在飞武汉的飞机上认识,是的,就是我从广州回武汉的那次,他将在武汉公干一月,他坐在我的旁边,我红着眼眶坐在座位上发呆,他不时跟我搭话。 第一次坐飞机的我剧烈呕吐,他一直为我忙着忙那,比空姐还周到。 我们一起搭车从机场到武汉市区。他给我电话号码我知道他对我一见钟情。 他来我的学校找我,请我吃饭,我都懒懒的拒绝。 他有显赫的家庭,受过良好的教育,有体面的工作。他拉着我去逛街,只要我在某件物品前伫足三分钟以上,我绝对会在某天收到这件礼物,他浪漫到极致,绅士到极致。 他回广州时我去送机,在机场他羞涩的问我:沈小姐,如果你愿意,你考虑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我笑。我说我给你发了一封e-mail,回广州后你就知道我的答案了。

我在邮件里告诉他一切。 他飞回武汉找我时,我已经去了深圳。 他辗转找到我深圳的地址时,我已经离开深圳。 我为了眺望天上明月,错过人间飞鸿。 2003年我们居然在北京相逢,彼时他身边已经有巧笑倩兮的女子。我们寒暄,他背过身落寞的笑。

让我喘一口气,再来说沈瑶。 我将自己从情节里提出来,假装沈瑶只是一个碰巧与我同名,又与我有相似经历的女子。

手机里一直舍不得删的小说,看一次哭一次的小说(女生的十年)新的世纪开始了。

千禧年的除夕夜,漫天的烟火绽放如花,分外妖娆。我和馒头坐在阳台栏杆上,她问我还恨不恨李小均,我沉默,我想起我的夭折的孩子,我想起我看过的白眼,我咬着牙齿说:恨。 馒头不再言语,正是我这一个恨字,又一次让我和李小均擦肩。 馒头问我这句话之前,小均在电话里对馒头说:小曼,我决定要瑶瑶亲口告诉我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可以那么作践自己。 馒头冲着电话大吼:李小均,我还想问你对瑶瑶做了什么呢!

馒头搂过我,轻轻拍打我的肩膀说:瑶瑶,忘了小均,重新开始。青春本来就苦。 我在馒头的怀里睡去,梦里看见小均站在一条大河的对岸,我在这边声嘶力竭的叫他,他没有回应。这个梦,我整整做了三年,做到厌倦。 馒头在那晚给小均打过一个电话,她平静的告诉小均:沈瑶恨你,请不要再来打搅她平静的生活。而这些,我不知道。

我们擦身而过,这是第几次了?

那是蜗牛一样爬过的岁月,我几乎没有笑过。 我常常在公交车上坐过站,把洗衣粉撒在马桶里,切菜切到手,煮饭忘放水,我的生活一团糟糕。我像一个丧失了生活能力的废人。我住在汉正街附近的一个小阁楼上,我每天早出晚归的工作,周末我坐在露台上看报纸,从天刚亮看到天黑,始终没翻过去一页,我一整天一整天的不说话,到最后一说话就觉得是别人的声音。 我找到一份工作,往往干不到一个星期就会被辞掉,因为我太木讷,常犯弱智的错误。

我在六月流火的天气里找工作,皮肤晒的黝黑,我站在武汉的街头看着巨大的广告牌眩晕。我几乎没有一点点傲人的资本,我荒废了四年,我的专业学的并不好。 终于有公司要我,他们看上我年轻纯净的面孔,我每天站在公司大堂,穿板正的西装,化恰到好处的妆,就像一块活招牌一样,偶有猥亵的客户开过分的玩笑,我只要不愠不火的微笑,一切ok。生活似乎渐渐露出笑脸。

九 两千年,我过的稀里糊涂,没有小均的任何消息传来。 两千年,我的轨迹是单位到宿舍,从不越雷池。

两千年,很重要。因为在我仿佛要走出阴霾的时候,小均,李小均出现了。 一个看似血液凝固伤口,又被扎了一刀。

2000年11月12日,我下班后接到高中同学的电话,说是一帮武汉同学聚会,在某酒 店等着我。 我去的时候大家都到齐了,一帮人呼三吆四的开玩笑,我在角落里静静的笑,席间,有人接了个电话,捂着电话问大家:哎,同志们,你们猜猜谁来了? 同学们你一嘴我一嘴的猜,接电话的那同学神秘的说:现任摩托罗拉优秀员工,李小均,杀回武汉啦。 话音未落,包间门已经被推开了,我朝思暮想的爱人,就那么不由分说的站在我的眼前,我的头轰一下就炸开了。

人声鼎沸里,小均也看见了我,我们穿越四周的声音,彼此凝视。 我的爱人,他依然高大挺拔,我怀念的胸膛依然宽厚,他的眼,他的眉,他的冰凉的手指尖,他微卷的浓密的发,他耳后朱红色的痣,依然如故。 我多么想上前去,伏在那个胸膛,痛快哭一场。小均只是那么看了我一眼,就被按住罚酒,他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辛辣的白酒。喝到脖子通红。

我就那么僵僵的看着他,隔着一个圆桌的距离,我看着他,给我生命刻下不可磨灭痕迹的小均,他没有再看我,没有和我说一句话。 饭后,我们换到另外一个同学家里活动,我被强行拉过去。小均在另外一辆车里。我的同学们刻意不让我们在一个车里,他们知道我和李小均尴尬的往事。他们以为我和李小均已经云开雾散,有谁知道我肝肠寸断?八个人,两桌牌。一桌扑克一桌麻将。 李小均和我一桌,他在我对面坐下。 一夜无话,我输掉三百,他输掉四百。 居然无话,直到天白,他走的时候终于说了一句话:沈瑶,请把我外套递过来。 这一句话说的轻轻巧巧,我们在一起时,他常指挥我:沈瑶,把我外套给我拿来,沈瑶,把我皮鞋拿进来,沈瑶把我领带给我拿过来...... 一瞬间我仍有幻觉,仿佛我们还是相亲相爱,仿佛我还可以随时到他怀里撒娇,仿佛我还可以吊在他脖子上荡秋千,仿佛...... 只是仿佛。他今天说的话前面多了个"请"字,这一个字,将我们所有的轰轰烈烈的过去撇的干干净净。 我的小均,已经彻底将我这一页翻过去。他不再是在原地等我的那个人。 虽然,我为他蹉跎整个青葱岁月。

我回到我的住处,将所有珍藏的带有小均痕迹的东西,一点点翻检出来,对着冬日微弱的阳光细细抚摩。 他送我的发卡,胸针,所有武汉--广州的车票,广州到武汉的机票,他写给我的留言条,有他字迹的电话本,他的领带夹,他的感冒药,他买呼机的发票,我们的房租收据,还有,我们第一次亲密的那条床单。 我用整整一天的时间,看着这些细小的物品,看着看着,开始抹泪,开始抽泣,开始号啕。 事隔一年,我终于哭出声来。

我想念小均。 我以为他也想念我。 我因为思念而痛苦。 我以为他痛苦更甚。 我以为我们还会在一起,他还会像往常一样,过来搂着我,亲吻我的眼睫毛,他的嘴唇薄凉,眼睛明亮,我以为他会说:瑶瑶,我爱你,我还爱你。 我以为我可以再扑进他的怀抱,任性的在他肩膀咬出牙印,我想在他怀里睡去,做个梦有春暖花开,有四季交替,有海浪拍湿的岸。 一切都过去了,他可以客气的对我说请了,他不看我为他憔悴的脸,我在一年之间瘦了十斤,我的手腕细得可以看见毕现的青色血管,他都不看,他离开我的视线时甚至没有回头,我在他的身后差点昏厥,他都不知道,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细节,他 都不知道。

我红着眼眶去公司辞职,然后买了去北京的机票。 我想找个角落,舔拭伤口,不是武汉不是广州不是深圳。 我选择北京,那里四季分明,冬天冷到彻骨。

十 2000年12月,首都机场,寒风凛冽,我提着一个小小的皮箱,走入人流。 彼时我神情淡然,眼睛不再清亮,直直的发刚到肩头,唯一不变的是唇色如婴,我坚持不用任何唇膏唇蜜,我为他保留六年如一日的忠贞。 我在公主坟租下一间房,刷成嫩嫩的粉,在屋子里燃淡淡的达摩香,在窗台上摆绿绿的多叶植物,养两条戏水的鱼在餐桌上的鱼缸里。 我每日在国贸和公主坟间来来回回,习惯了在地铁里吊着扶手睡觉,习惯了穿僵硬的职业装,习惯了,没有小均的生活。 我仿佛离小均越来越远。

我不再和武汉的同学联系,我买了北京的手机号,电话簿里全是我的北京朋友。 三个月后,我说一口流利的京片子,连北京人都不知道我的来历,他们想不到,我曾说恶狠狠的武汉,他们也不知道我能听懂每一句广州话。 我矜持的笑,和客户温婉的谈话,我仿佛天生为工作而生。 可是,夜晚是个难关。 我有了一个习惯,就是晚上在露台哭一场。我痛快的哭,然后擦干眼泪,进房间去钻进被窝,抽泣着睡去,我像个婴儿一样依赖这一天一次的宣泄。我偶而会在半夜醒来,我做噩梦,醒来浑身发抖,我抱着手臂站在露台,北京夜晚凉如水,我的裸露的肌肤被刺的生疼。我经常那么一站半个晚上。 一觉醒来,我会飞快起床,赶到地铁站开始一天的工作。没人知道我隐秘的夜晚是如此不堪。 无他,我只是孤单。

周末,我会在小区的活动中心和人下象棋打发时间,我的象棋水平日益精进,在小区里几乎可以称霸。只有下棋的时候,我可以什么都不想,我宽容的让棋给慈祥的大爷们,我逗他们一乐,老人像小孩子一样斤斤计较,我就让了再让,还是赢他们。 我就那样在活动中心一呆一天。如果有阳光,我会推着腿脚不便的老人散步,听他们讲老北京的趣事。他们对我的疼爱也超过我的想象,有一段日子晾在小区的衣服屡屡被盗,可是我的衣服从未丢过,只要我洗了衣服,他们就在晾衣绳附近聊天,直到衣服干了,他们给我取下来,每次我从公司回来,看见门把手上挂着的散发阳光味道的衣服,就忍不住鼻子发酸。 你付出爱,一定会收获更多的爱。 可我为李小均付出了那么多的爱,收获的却是切肤的痛楚。

十一 你是不是以为我还会叙述那些过程,不了,不了,我想结束这场回忆,那些细节,越剥越伤感,没有一个伤口经得起反复描述,揭开来,无不触目惊心。我们只说后来,每一个从前开头的故事,都会有后来。

后来,二零零三年一月,一个叫苏克的男人在王府井人潮汹涌的街头大声说:沈瑶,嫁给我吧。我不许你再哭。 苏克眼神纯净,皮肤白皙,手指修长,他单薄瘦弱,但他说要保护我,我试着挽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胸膛,闭着眼睛摸索着温暖。 我对苏克说:苏克,给我三天,只要三天,我给你答案。 苏克将我的手包在他的大手里说:我等。

三天,我用来做一次飞行。 飞行是在夜里,看到满眼的黑暗。站在白云机场,听着满耳熟悉铿锵的粤语,恍若隔世。我招来一辆的士,渐渐驶进广州的心脏,每一次细微的颠簸都让人心悸,年轻腼腆的司机问我:小姐你去哪里? 请你,带我转转,随便哪里。我说。 然后呢?他继续问我。 我坐在后座看窗外霓虹闪烁:然后,我们回机场。 司机从后视镜惊愕的看着我。我笑着解释:我只是忘了广州的味道,飞来闻一闻。

回到北京时,是清晨,一月料峭的春寒里我给馒头拨一个电话,我问她可知道李小均在哪里,馒头沉默,然后一字一顿的告诉我:李小均的婚期,定在五月一日。 挂掉电话,坐在路边,发呆,然后艰难的拦车。 出租车在三环路上艰难前进,堵车在北京是常事,我贴着车窗无聊的看着外面,一个穿藏青西服的男子站在一辆帕萨特边,身影像极了李小均,我着魔一样跳下车,刚下车,就见那男子进了车,然后车子慢慢动起来,我飞快的跑过去,车流开始移动,越来越快,我被彻底扔在三环上,车辆从我身边渐次掠过,我被一次次扔在后面,我仿佛看见时光从我身边刷刷而过,我站在车流里泪流满面。

三天后,我和苏克站在婚姻登记处。

十二 小均,他日你若看到这篇文,请相信这就是全部,我的十年,我为你付出的十年。 我不再追问,不再追问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我们终究要相忘于江湖,浮云世事,且让它渐行渐远,我们若可以再相遇,请不要叫住我。因为我答应苏克,陪他走完这一辈子。 看完有感受可以转载到自己空间,此文章不收藏回去实在太可惜了!→欢迎关注〓[ludonhua-腾讯博客]〓全国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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