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一念之间的抉择

活着到底是爲了甚麽？它是爲了完成一個生命的曆程，爲了感受這個奇異的世界，還是爲了感受愛？於我而言，活着卻讓人想起生死之别。

如果年輕一代懂事，那麽活着便是很有價值的，生與死就自然成循環的潛規則，因爲那是人類必經的過程。從娘胎中呱呱墜地，要經曆多少個十年後面臨死神的接待去完成生命的曆程，這樣的曆程有着因果關系。但也有很多人視生命如塵埃，無法承受便成煙消雲散。

衣穿沉黑，低頭鞠躬，繼而轉身離去。記得我是以這樣敷衍性的方式送你離開這個對你而言來不及感受的世界。送行是痛苦的，對於大多數的人們來說，爲你送行就像你隻是準備去遠途旅行，而我站在火車站邊送别，不哭不鬧，悄然說再見。從那張黑白照片上我看到你對我微笑了，燦爛而又羞澀。似乎隻是我的錯覺，對於你離開這個世界的現實。每次看着夾在錢包上的彩色照片，你燦爛而美麗的笑容像是在春天身穿長裙和蝴蝶追逐的少女展現出的腼腆，與大自然交融着，令人看得失神。在黑白照片的你，笑容雖然燦爛而又羞澀，但卻有那麽一點令人難過。

我記得那天小阿姨一直跪在地上痛哭，不停地對你說着：「對不起，對不起，女兒。」我站在她的身後，暗地裏罵這個女人，死的人應該是你啊。活着的人是痛苦的，死去的人卻是永息，就像你和小阿姨。

回想起來，生與死也隻在一念之間。如果那天你碰巧在我家過夜，那麽也不會看到這些令人難堪的争吵，讓你的生命得以終結。那晚你接通電話後就急忙說要趕回家裏，我還沒來得及挽留，你就已經踏出家門離開了。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你的樣子，慌張而又恐懼。待我再知道關於你的消息時，卻是小阿姨告訴我你已經離開這個世界。我一直追問小阿姨關於你離世的原因，小阿姨卻始終沒有告訴我。聽着電話那頭小阿姨沙啞的聲線，我忍不住留下眼淚。一下子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的我，身體顫抖得非常厲害，咽喉像被塞住棉花般難受，就連哭也變得沒有力氣。隻好躺在床上，閉上眼睛靜靜地，不再說話。

我喜歡和你待在一起，不管做甚麽事情。小時候我經常被玩伴取笑是個沒有爸爸的野孩子，被他們欺負。但每次回家的路上遇上你，你總會遞給我印有圖案的手絹擦淚，然後取笑我一番說：「野孩子也會流淚的嗎？我看你應該有點野性才對吧！如果沒有野性就不像是個野孩子啊。」第二天，上學的時候我們再遇上，卻是我在爲你包紮傷口。有的時候我們還會因爲玩伴的取笑使用各種手段在上課的時候捉弄他們，卻很不幸地每次都被老師抓到，偶爾還得見見家長。後來見得多了，連雙方家長也變得熟絡起來。久而久之，家長們都沒再多理會我們犯錯的事情，甚至還包容這些舉動。除此以外，我們也很喜歡一起畫畫，總喜歡拿着自己的作品比較，選不出誰的畫最好會争吵起來，甚至還會把對方的作品撕掉然後大打出手。打完以後回家還得受家人的責罵，最後在家人的勸說下會彼此道歉。現在回想起來，也算是美好的回憶吧。

小學畢業以後，我家搬遷到南方的繁華城市裏。你仍留在故鄉，你說故鄉是成長的地方，不會離開這裏。所以，到成年也依然留守在故鄉。那次聖誕節假期回去故鄉探望你，發現小時候瘋癫粗魯的你已經變得舉止優雅得體，溫文有禮。你帶我回到小學時念的學校，淺踏在每寸草地上，你告訴我學校不久後會被拆除。鎮裏的孩子都得到大城市裏讀書，小學會很快被人遺忘的。我懷念這個陪伴我們成長的校園，但現在卻荒蕪起來。

當我知道你離世的原因後，我才感到後悔。後悔沒有把你留在身邊，也沒有與你同行回家，讓你獨自承受這些惡劣地争吵。爲你送行的前一天晚上，雙方家長聚集在你家的大廳裏，讨論着明天的送行事宜。我耐不住這些談話打算回去寝室休息時，卻突然聽到小舅舅忏悔的聲音。那時才知道，原來你的離世隻是因爲一時沖動。回家那天晚上，你看到小舅舅和小阿姨在争吵，你極力勸說。他們都沒放在眼裏，小阿姨在和小舅舅的争吵中提出了離婚。當你這麽聽到的時候立馬說：「如果你們離婚我會死給你們看。」開始時，小舅舅和小阿姨都沒有理會這句沒有殺傷力的鬧話繼續他們的争執。而你是真的這麽做了，喝下那瓶農藥。送進醫院的時候已經是搶救無效，你的生命就這麽斷了。隔着外牆聽到這個讓人憤怒的惡劇時，我連呼吸都變得急促，忍着難受回到家裏。

送行的事宜結束以後，小阿姨抱着我痛哭，喃喃自語地說着：「對不起，對不起，小希。」我想掙紮逃離這個奪走你生命的女人，她的體肌寒冷卻使我反而更抱緊她一點，任由她痛苦哭訴。我無法代替你安慰小阿姨，我也無法代替你完成我們的畫家夢，我更無法代替你去解決這些家庭問題。你和我正是如花似錦的青春年華，卻在這場争執中蛻變成蒼老，留下我對你的懷念和忏悔。如果你仍在，我會給你一巴掌好好清醒一下爲何從來也不改變這個沖動的個性。如果你仍在，我會與你共同度過這些問題的。如果你仍在，我會幫你好好教訓小阿姨的。可是……你已經不在這裏了。

有位作家曾這麽說過：「愛的反面不是恨，不是讨厭也不是忘記，愛的反面是漠然。」現在想來，我也不那麽恨小阿姨了。不恨她背叛你的父親，不恨她沒有告訴我真相，不恨她肮髒的道歉。我曾愛你，愛你的家人，愛上這個大家族。而你，是愛上天堂還是地獄了呢？

愛，是永不止息的。死，卻不一定是離别之痛。因爲付出愛，所以被愛。離别隻能代表再一次重生，痛楚無法蓋過無所畏懼的愛。而你一直也是，我最親愛的姐姐，刻在記憶的深處。